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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处谈语言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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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S.SOHU.COM 2003年07月03日08:30 光明网-光明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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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邦彦
最近教育部发布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的《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读后不胜感叹。
解放至今50余年,国势由弱转强,可谓百废俱兴,独于语言文字之教育与施为,似有可议。
政策方针都有时效,原则也是活的。好的政策方针过了时,就应酌量改变,适应新时期。即如阶级斗争,讲了几十年,斗了几十年,如今不是不讲,而是不放在第一位了。群众路线是永久的,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解放战争时要唤起工农兵,一切宣传文件,都是工农兵干部对工农兵讲话,都是最通俗的,要广大工农兵听得懂、看得懂的。这在当时自然很好。可是到了50年后的今天,进入新世纪,情况就不同了。工农兵的语言文字知识,上升了许多,就不能用老眼光看待了。另一方面,知识分子的语言文字知识,除少数专家外,显然下降了许多。媒体的语言文字,或错误(包括丑),或糊涂,或冗长,就连一些文件、法律中的文字,也偶有可商处,因为如今的干部、编辑、作家,所受语文教育,偏重政治,忽略了语言文字的知识性,科学性和稳定性,几乎没有基本功训练,更说不上辞藻之美。所以某些重要文件、学术论文、调查报告、文艺作品,就难免干巴巴的,甚至出差错了。社会上许多无情无理的、鄙俗的现象,或习焉不察,或置若罔闻,无知者逞臆,有识者痛心,已经到了非整改不可的地步了。
工农兵扫盲,是进了一大步,语言文字专业的学人,更应加倍努力,讲实学,少空谈,使工农兵不断再进步,如照现在这样下去,不但对不起工农兵,更对不起民族。
思维之于语言文字,犹人面之于镜子。镜中人影丑,就不能说这个人美;人的语言文字错误、模糊、冗长,就不能说这个人头脑清楚。要建国应首重文治,文治兴然后科技盛。这个盛,是世界上、历史上走到前面的盛,不是一阵风的盛。
已经有人说,总不能教人读四书五经,作八股文。这是糊涂,诡辩。四书五经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根子,不妨选读,却是万万丢不得的。八股是一种文体,今虽不用,其精神实质是永存的。骂八股的人,恐怕一篇也没读过,甚至一句也没听过见过。明清两朝500多年,都以八股取士,文化艺术,未逊前古,假如照某些人所骂的,万恶一无是处,能维持500年吗?事物总有发生发展到消亡,佛家谓之生,住,异,灭,不能说凡是消亡的都是坏的。瓜皮帽长袍,现在不兴了,不能说瓜皮帽长袍是坏东西。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棍子打得死的。
要把八股说清楚。须另为专文讨论。今只谈其实质。人的思维,是脑子的运动,与体育运动、舞蹈、操练一样,都要苦练基本功。若问马家军的田径赛为何取胜,其苦练必定是惊人的。我见过舞蹈训练的一个动作,将一足举到头上,笔直朝天,两腿轮换,共几小时,苦不堪言。正规步兵仪仗队训练,立正开步走,走要用力,立也要用力,要流大汗苦练两年,才成完美的队形。说话,写文章,都是用脑子的运动,难道可以不苦练吗?八股就是一种练功法,只许如何如何,不许如何如何,规定既多且严,有些几乎无理。练好以后,放开约束,就自由如意,举重若轻,事半功倍了。这是极浅显的常理。
如今不可能提倡作八股,却必须强调基本功。要下些死功夫,要消灭错别字、病句,反对冗长糊涂句。如果有一天,从媒体上很少看到听到“进行”、“作出”、“加以”、“为了”、“来说”、“随着”、“非常”、“经常”、“肯定”、“投入到”、“涉及到”、“并非是”、“看成是”、“只不过”、“必须要”等等误语、赘语、糊涂语,作者与读者,说者与听者,何等轻松愉快。效果提高,自不必说,人寿也必然延长的!
再说群众观点,应该关心群众,爱护群众,尊重群众,向群众中杰出的人物学习,还要领导群众,教育群众,不能随大流。选用异形词,不是选乡长村长,不能看票数。所以,用电脑计次数,是反科学的,因为性质不同。群众错得多,正是语言文字工作没有做好,几位医生对病人用药有争议,是向专家请教,还是请护士请病人家属来表决呢?即如“必恭必敬”,出典是《诗经·小雅·小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俗误写为“毕恭毕敬”,讲不通。《说明》竟谓“毕”作“十分”解,把一个上千年真正约定俗成的成语,用点票法改从近几年媒体出现的浅薄文人的别字,编辑无知或疏忽,群起效尤,这断断不是群众观点。点票数为24比零,恰好说明这些媒体的编辑更应加强进修补课。《整理表》及《说明》的文字和标点,都有可商之处,容另议。
论者每谓约定俗成,似乎理直气壮。要问谁跟谁约,怎么约的,是不是定了成了,问题一连串。古人的约定俗成,有经典或名家名句,有民间口头流传,经文人写成书面语,再经久流传四方,方能“俗成”。如今有了媒体,一下子几亿人见到了,听到了。群众大多文化程度不高,见到新鲜的就学。仅仅一阵风,未必“成俗”。我记得“文革”时“煞有介事”或“忘乎所以”一下子传开,这倒是“成俗”了,我看是“官错俗成”。要承认错的,是违反群众观点的,因为对群众不负责。
语言文字是一门科学,没有阶级性,各阶级共同的。所以尤其要稳,要讲理。几十年来,简化字、正体字有的行不通,已经改了,还有应改未改的。已经有人说简化字窒碍难行,不知有关部门如何考虑。请恕我愚直,窃谓从事语言文字工作的干部,似应进修文字、音韵、训诂之学。即如“周”从用、口,宜作“”,今改作“周”。“告”字从牛、口,宜作“吿”,今改作“告”,中竖改短,不成字。“ ”字本是指事字,中横长,下横短,今改作“丑”,中横短,下横长。当时还没电脑统计,又不是简化,如此改定,想不出好处,不知其意何居。
社会上出现的怪字,五花八门,如“古人云(云)”,“肖(萧)先生”,“付(傅)先生”,“王付(副)主任”,等等。《新华字典》于“肖”字下注“萧姓俗作肖”,“萧”字(已简化)下不注姓,“付”字下不注傅姓及副的俗字,体例不一。媒体中听到“维妙维萧”,“画的萧像”去声读平声,看到“付(傅)先生”、“付(副)主任”,没人管。
误读的也很多。如毛泽东的词句“妆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山”与“看”叶,“看”字应读阴平;又凡有“刮目相看”,仄仄平平,“看”字应读阴平,多误读去声。电视新闻江泽民会见五国元首,在逸兴亭照相,“兴”字应读去声,播音员误读阴平。此外正式规定误读的就不说了。
误写误读的,报台天天有,我记下了上万条,真可谓不胜枚举。再想想几十年前《人民日报》社论,要为语言文字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不禁感慨系之!
如今首要急切之务是加强识字教育,包括文科教师、编辑、记者、播音员,该补课的都补课。课堂、媒体中,先干净起来,社会上也会渐渐干净了。规范异形词是不急之务,或者说多此一举。如“毕恭毕敬”的“毕”,是别字,不是异形。“画(畫)”“划(劃)”本是一字,并存无害;这是不必改的。表中错改的如红彤彤、二心、热衷、花招,也不胜枚举。病根是不讲实学,误从统计数字,不知数字是会变的。今年“毕”字多,隔两年“必”字多,怎么办?假如这样错下去,语言文字之学将是统计学的一个分支了。
汉语是全世界最先进、最完美的。汉语说“死”,有二百几十个说法,说“任免”,有一百几十个说法,世界上有哪一种语言比汉语更精密完美的呢?上世纪初有以“某某ABC”为书名的,有以“阿Q”为人名的(是一种小趣味),有称“S先生”“T女士”的。近年出现“卡拉OK”,半中半洋,“败败”,“恶开”,“某人&某事”,32#,最近更出现“E想天开”,有人说可作“E想天K”,更带劲。如此发展下去,汉语成了“大杂烩”,奇丑大乱,爱国好学的人还能生活吗?谁见过英德法文书报上有汉字的?汉语从顶峰落到深渊,能容忍吗?
解放初,报纸连载吕叔湘、朱德熙所著《语法修辞讲话》,是教人怎样说话。50年来,几乎没人管。文字改革委员会的业绩,恐怕功难补过,因循至今。希望主管部门在媒体开专栏、专档,讲道理,明是非,教人不要怎样说话。某些俗误票数多的,尤须先行改正。有关人员宜酌加调整,如此则举国同风,以写错读错为耻,前途将无限美好。
可能有人说,这样太不自由了。须知自由是有条件的。先哲云:自由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限。一个人写日记,给自己看,绝对自由。如在媒体讲话,登文章或广告,就是社会活动,就该守公德了。人有走路的自由,但没有闯红灯的自由,道理是很明显的。
也可能有人说,如今的学科多,技术繁,不比清朝只学八股一门。这话似是而非。学科多,一个人只学一两门。没听说过有全能的中学教师,更绝对没有全能的大学教授。无论学什么,首先要识字,要学说话。我敢说,凡是不重视语言文字的,所学专业只能是中等人才,断断不会达到顶峰。因为人的思维活动,如马达的转速,慢一点就输了。
我年近九十,余日无多,披肝沥胆,言尽于此!切望主管部门及有关学会团体、各级学校、一切机关企业,认清当务之急,齐心协力,共创未来,使中华民族文化光耀全球,千秋万代!稿件来源:中华读书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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