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雅华

　　“藻露堂”与“百草厅”

　　40集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有这样一场戏：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白家举家逃难，流落到西安，白萌堂的老世交西安名医沈树仁，在他的府邸收留了白家一家人。

　　此时，逃亡到西安的西太后病重，沈树仁奉旨为西太后看病，拿了白家大爷自治的“八宝丹”中成药，治好了西太后的病。

　　西太后深为感激，宣沈树仁进宫，要封赏沈树仁。沈树仁说出实情，他为西太后治病所用的“八宝丹”，乃“百草厅”的祖传秘方所制的传世名药。

　　西太后因此封赏白家大爷白颖园的儿子白景怡为六品官吏，出入宫廷，为皇家御医。白家从此走出困境，转危为安。

　　《大宅门》中所写的白家的老世交西安名医沈树仁，即西安“藻露堂”掌柜宋羽彬。

　　而“藻露堂”原名“德润堂”，始建于明代天启二年（1622年），由湖北荆州药农宋林元在西安五味什字药市一手创建，康熙年间曾获西安药业魁首的美誉，至今已381年，比创建于1669年的“同仁堂”，还早了47年。其家传秘方“培坤丸”扬名天下。

　　说它是“中华老字号”，名不虚传。

　　“藻露堂”的丢失

　　新中国成立后，“藻露堂”直面社会主义对工商业的改造。

　　抗美援朝时，“藻露堂”第九代传人宋树德向国家捐赠数额巨大的私产。

　　1956年年初，宋树德被市政府评定为“私营工商业者积极分子”，受到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第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1966年，宋家作为西安头一份资本家，受到“文革”冲击。后来，宋树德抑郁而终。

　　“藻露堂”在西安现已传至第十代。第十代传人宋毅创建了“西安藻露堂国药研究所”。王光英先生为其书写了匾额。

　　2002年，西安市要打通朱雀大街，位于五味什字与大保吉巷十字路口的“藻露堂”遭遇拆迁。

　　像所有的拆迁户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百年香火的延续，“藻露堂”孤军作战，但最终还是像所有的拆迁户一样，被打败了，“藻露堂”还是被折除，经历了三百多年沧桑的“藻露堂”老宅，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然而说“藻露堂”丢失了，像是也不对，一夜间，西安市忽然冒出来了数不清的、无数个“藻露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藻露堂”，大小是家药店就都是“藻露堂”，可如此一来，“藻露堂”更加没法找了。

　　两块牌匾之争

　　满西安的“藻露堂”，到底谁是真正的“藻露堂”?

　　西安中药集团的杨副总经理说，公私合营时，西安市药材公司（西安中药集团公司前身），接收了达仁堂、普太和、万全堂在内的30多家老药店，“藻露堂”也位列其中。合营后“藻露堂”己被国家用其上缴的十年的营业利润所赎买，所以“藻露堂”已与宋家毫无瓜葛，为国有资产。隶属西安市药材公司管辖。

　　2001年，西安中药集团将核心层的56个零售店统一改名为“藻露堂中药连锁店”，以经营中药为主。并准备在西安九区四县发展连锁店264家，立足西安，辐射全国，把“藻露堂”这个古老的品牌作大作强。

　　杨副总经理说，多年来，西安中药集团公司为作大作强“藻露堂”投入了很大的费用和人力。

　　1992年，原国内贸易部评选“中华老字号”。

　　“藻露堂”被国家内贸部审定为“中国六大古药店”（中华老字号六大古药店为：北京同仁堂、天津达仁堂、广州敬修堂、西安藻露堂、杭州胡庆余堂、重庆桐君阁）之一。

　　杨副总说，此次评选是西安中药集团公司上报的相关资料，并缴纳了相关费用。而牌匾和证书却被宋毅领走了。2000年4月，全国中药经济研究会给西安中药集团西城公司补发了与原铜牌号（第0867号）一致的“中华老字号” 牌匾和证书。

　　于是，这里就出现了一件怪事：西安中药集团西城公司与“藻露堂国药店”各有一块编号均为第0867号的一模一样的“中华老字号”的牌匾，不过“藻露堂国药店”的那块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内贸易部颁发的，而西安中药集团西城公司的那块是全国中药经济研究会颁发的。

　　西安中药集团公司对外宣布，“藻露堂国药店”的那块“中华老字号”牌匾是假的，是一种商业诈骗。

　　然而在之后长达8年的时间里，西安中药集团并没有在法律上主张自己“被侵害”的权益。

　　一场商标之战

　　关于“藻露堂”的商标，“藻露堂”的传人宋毅先生说，“藻露堂” 的商标是宋家的祖先留下的一笔无形资产，是宋家的祖先千辛万苦历时数百年才打造出来的。它归属于宋家的后代是没有异议的。

　　至于1998年西安中药集团西城公司在国家工商局注册了药品零售类“藻露堂”商标，宋毅先生评论说：此行为违犯了《商标法》第九条、第十三条之规定，属于不正当竞争和恶意抢注行为。对此，他们已委托陕西华林商标事务所向国家工商局提出异议。

　　牌匾之争也好、商标之争也罢，那仅仅只是“藻露堂”的一种外在模式。宋毅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挂着“藻露堂中药连锁店”牌子的“连锁店”，没有一家在卖“藻露堂”的传统名药，这能不让人心生疑窦：这是“藻露堂”吗?“藻露堂”的核心竞争力，一是以“培坤丸”为代表的，一系列的治疗妇科病和不孕症中成药。二是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宋家历代传人总结了百余个疗效奇特的传统秘方。三是其精谌的医术医德。而目前几十家“藻露堂”连锁店所连锁的，仅仅是一块牌匾和一个已失去核心竞争力的商标。

　　历史与今天

　　反思“藻露堂”的历史，让人感慨万千。

　　“同仁堂”、“桐君阁”都已是中国民营企业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都已是资产几十亿元的药业巨头，中国中药业的擎天大树。而“藻露堂” 不过是一家小小的药铺、一家小小的诊所而已，在西安，它不过是一件可供赏玩的古董，在全国，毫无影响可言。

　　老字号为什么会败落如此？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十年间，“藻露堂”几经磨难，先是公私合营，后是“文革”迫害，劫后余生的“藻露堂”，能活下来已额手称庆，何敢言发展？

　　至于公私合营，那是那个特定的历史阶段的一个问题。年轻而稚嫩的中国民营企业和民营经济，多年经营的利润被用来赎买自己，这种显失公平的非本意的民事行为，如今看来，是否具有法律上的效力？

　　然而，如今一切似乎已经太迟，在一场拆迁风波中，“藻露堂”已名副其实地消失，这场拆迁并未按照国家建设部的有关规定：对于中华老字号，拆迁时必须在原址所在地，按旧貌重新建造。

　　其实“中华老字号”有着如此遭遇的，又何止“藻露堂”一家?

　　请善待“藻露堂”，请善待中华老字号。

　　编后语：2003年2月，本刊曾报道过《“吴良材”，百年老字号能否继承》，同样因为历史原因以及老字号后人对商标权的忽略，吴良材后人丧失了对老字号商标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从而失去了延续百年的老字号的无形资产。不同的是，“藻露堂”的字号被宋家后人与国家共同使用，然而可以预见，这种共有在不久的将来会被打破。老字号民营企业的命运令人堪忧。虽然从法律上，知识产权作为经济权利无法血缘继承，但是，失去了血缘的维系与百年“核心竞争力”的传承，“老字号”还是“老字号”吗？如此看来，善待老字号后人也许并非目光短浅，正如本文作者所说，分则两败，合则双赢。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