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文化的衣裳
普京总统签署命令,要求维护俄语的“纯洁性”
斯塔罗杜勃采夫 刘文飞
像当今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一样,俄语也正在遭受来自英语的威胁,大量英语单词和表达方式进入俄语,年轻一代以说“英语腔”的俄语为荣。此事甚至惊动了国家的管理层,不久前,普京总统就出面签署了一份要求维护俄语“纯洁性”的命令。
俄语属斯拉夫语系,而斯拉夫文字的起源则要追溯到公元9世纪,其创始人是一对兄弟———基里尔和梅福季。公元863年,兄弟俩应邀来到摩拉维亚(在今捷克境内),创办了斯拉夫教会,并动手翻译宗教经书,他俩在翻译和传经的过程中创建了一份字母表,即后人所称的“基里尔字母”,这个字母表构成了如今斯拉夫各国文字的基础。大约在公元10世纪前后,基里尔字母从摩拉维亚经保加利亚传到了俄罗斯,其形式与俄语复杂的发声系统颇为吻合,因此便迅速得以传播。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书面语言,主要被运用于宗教界,后称“旧斯拉夫语”,而民间的口头语言则称“古俄语”,两种语言平行存在了很长时间,直到罗蒙诺索夫对俄语的“分类”,直到普希金以其创作对俄语的“提炼”。
在欧洲诸种语言中,俄语是相对后起的,它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外来文化和外族语言的影响。在俄语10多个世纪的发展历史中,它先后遭受(或曰接受)过他族语言的大规模渗透。在俄语形成初期,其绝大部分抽象名词都来自希腊语和拉丁语;17世纪之前,由于商贸和战争的缘故,荷兰语等北欧词汇被引入俄语;彼得大帝全盘欧化的改革,叶卡捷琳娜女皇对祖国德意志的眷念,使得法语和德语词汇一时竟在俄语中占据了半壁江山。在彼得时期,不会说法语的贵族会遭到极其严厉的惩罚。据语言史学家称,彼得时期引入俄语的法语词汇就多达1万个。但是,经过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辉煌时期,在普希金、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之后,俄语的“文学性”和“纯洁性”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然而,在20世纪,俄语却又面临了几次性质不同的冲击。过于一统的体制为了保持合唱的齐整,往往会牺牲个性的声音,20世纪俄语中泛滥的领袖语录、政治词汇和官方套话,降低了俄语的表现能力,甚至使它在某些领域患上了“失语症”;伴随着20世纪后半期科技革命的兴起,所谓的“科学风格”对语言产生了不利的影响,一方面,科技词汇大量进入日常语言,似乎使得语言越来越难以为普通百姓所理解,所掌握;另一方面,过于理性、过于实用的态度在迅速地剥离语言的非功利外表,语言变得越来越枯燥,越来越简单;最后,就是在所谓的“全球化”浪潮中西方语言尤其是英语对俄语的强大冲击。
在任何一种语言中都不乏外来词,对外来词,甚至是外语表达方式的借用,是一种语言保持活力、得以发展的必要前提之一,这也是各民族间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的必然结果,很难想象会有一种绝对封闭的语言系统。据语言学家统计,英语词汇的75%都是外来词。托尔斯泰说过:“一定比例的外来词会在语言中扎下根来。没有必要去竭力回避它们,也没有必要去滥用它们。说‘电梯’就比说‘自动升降机’要好听一些……”但是,今天的俄语所面临的正是“比例”的问题和“滥用”的问题。在美国影视作品、广告和畅销书等的狂轰滥炸之下,大量的英语流行词汇进入俄语,由于俄语同样是拼音文字,只需将英文字母替换成俄文字母,便可以得到一个俄语“新词”,而且这类新词还大有取代俄语中原有同义词的趋势。如果说,像“电脑”、“畅销书”、“传媒”这些新词步入俄语还是自然而然的话,那么,像“办公室”、“商人”、“演出”这些俄语中早已有之的词,如今却要用俄语化的英语词来表达,则是一种时髦了,似乎只有这样才不显得土气,才显得有品位、有教养。这样的心态不仅表现在少数“前卫”青年身上,而且在新闻界、商界,乃至文化界和政界都有了触目惊心的表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今英语中所有的常用词和流行词,都已经有了其俄语的“克隆版”。英语对俄语的渗透甚至在语言中变化最为迟缓的语法范畴也有所表现,出现许多去掉词尾的“压缩词”。这一语言变化现象已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担忧。
普京总统禁止在俄语中滥用英语单词的命令,表明了官方的态度。而在知识界,人们则付出了更多的、更为具体的努力。每年的5月24日至25日是“斯拉夫文字节”(前苏联1986年设立的节日),其间,俄罗斯的语言和文化界人士都要聚集到某一个俄罗斯古城,参加关于俄罗斯语言的研讨会以及相关的展览和表演活动,这样的纪念活动先后在诺夫哥罗德、基辅(苏联解体之前)、雅罗斯拉夫尔等地举行,今年的庆祝活动则集中在莫斯科进行。
在俄罗斯有这样一句俗话:“没有文字的民族,就像没穿衣裳的人。”文字就像一件得体的衣裳,穿上它,人们才能体面、自信地步入世界。文字是文化的衣裳,珍惜语言就是在继承民族的文化传统,捍卫民族文化的尊严。你已经有了一身漂亮的衣裳,你又何必去借穿他人的旧装呢!(俄罗斯莫斯科普希金语言学院教授 斯塔罗杜勃采夫;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刘文飞)
《环球时报》 (2001年06月22日第十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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