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姚兴瑞 整理/武建利 薛润斌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春风唤不回。”大墙外那些身为罪犯妻子、儿女的人们，在饱尝了骨肉分离的痛苦和命运的不幸之后，为了那阿份“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为了使迷途的浪子早日从颓废中站起来，走向新生，他们强压心中的羞辱、悲痛、哀怨和期盼，用血和泪写就了一篇篇催人泪下的故事。

　　血浓于水的亲情唤醒我

　　1998年3月，我因诈骗罪被判处11年有期徒刑而离开古城河南南阳脚下的那座小山村时，心情糟透了。

　　我懊悔、内疚、担心，不知道自己的家从此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一年，我的妻子44岁，女儿16岁，儿子14岁。一家四口全靠我一人挣钱维持生活，我的入狱切断了家中惟一的经济来源。今后，妻子儿女靠什么生活呀？我悔恨极了，然而一切都晚了，说什么也都太迟了！

　　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我走进了监狱。刚入狱，每每想起这些，我就精神恍惚，神情呆滞，甚至疯疯癫癫。

　　然而这样的日子未过多久，监狱举办的一次“亲情阿帮教会”就使我彻底改变了人生态度，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那是1998年中秋佳节，监狱组织部分罪犯家属到狱内进行亲情帮教。监狱民警根据我的情况，特邀我的家属参加。当我看到妻子和一双儿女时，不禁惊喜交加。座谈中，妻子把我入狱以来的家庭变化如泣如诉的述说了一遍。

　　我入狱以后，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妻子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流过多少泪！但为了我和一双儿女，刚强的她，毅然谢绝了别人劝说她与我离婚改嫁的建议。她决心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承担起家庭的重负，支撑起这个破碎的家。在我入狱后，妻子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我和一双儿女身上。为了能经常探视我，给我买点东西，应付家庭的日常生活开支，她起早贪黑地耕种着家里的6亩责任田，又相继养起了猪和鸡，并开始到一家私营企业去打工。

　　两个孩子看着辛劳的母亲，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他们十分懂事地学着干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务，慢慢地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喂猪，学会了疼爱母亲。每当星期六、星期日，他们不用母亲带领，就去田里锄地、拔草。每天，母亲下夜班后，为了不影响母亲休息，女儿总是悄悄起床，做好了饭再轻轻地唤醒弟弟。姐弟俩吃了饭，喂了猪，一切收拾妥当才去上学。

　　夏季的一个夜晚。妻子上班要到晚上12点才能回家，女儿和儿子早已睡着了。突然的雷雨声把女儿从睡梦中惊醒。女儿拉亮灯一看表，已是11点多了，急忙叫醒弟弟：“醒一醒。快起来，下雨了，妈还没有回来，我们接妈去！”儿子揉着眼睛下了床，姐弟俩慌忙拿着雨伞，披着塑料布，手拉着手，在雷雨交加的茫茫黑夜里，向几里外妻子上班的地方走去。

　　瓢泼的大雨，泥泞的小路，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一道闪电划过，风雨中的妻子在半路上看到两个落汤鸡似的孩子，呼唤一声，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将女儿和儿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妈，给您伞！”妻子的泪水和着雨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亲情帮教会”快结束时，当妻子看到我仍因牵挂家庭比较消沉，就恳切地对我说：“我们夫妻一场，家里的事，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有我吃的，就不会让孩子们饿着，你什么都不要想，你要安心改造。我离不开你，孩子们更离不开你，我们娘仨盼着你早一天回家……”

　　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天我流泪了，是妻子儿女血浓于水的亲情唤醒了我。流过泪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要好好改造，早日回到妻子儿女身边！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从此，我一直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播种着心中的这个希望。

　　儿女双双考上名牌大学

　　2000年11月15日，当我在狱中劳动改造时，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信。拆开一看，才知是女儿的来信。

　　女儿在信中向我报喜：2000年8月，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理工大学。女儿说，当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却怎么也不敢让母亲看。她知道母亲无力承担那几千元的学费。犹豫再三，她含泪悄悄收起了录取通知书。

　　儿子看到她偷偷流泪，悄悄告诉了母亲。在妻子的一再催问下，她才像做错事似地说：“妈，女儿本想高中毕业后，回家帮您的忙，可是我现在又考上了大学，还得让您为我吃苦，为我的学费发愁，我不忍心啊……”妻子却高兴地说：“傻孩子，只要你能考上学，妈就能供得起，再苦再累妈也不怕，妈盼的就是这一天呀！”

　　话是这样说，可几千元的学费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怎样才能解决呢？正当妻子为她的学费一筹莫展的时候，邻里乡亲们听说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这些并不富裕平时精打细算的人们，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个10元，那个20元，加上妻子平日里省吃俭用的积攒，临近开学前，终于凑齐了学费。

　　得知女儿上大学的消息后，我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自此，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从心里笑出声来。我非常感谢帮助我的那些乡邻们，我从心里想为大家做点什么。于是，劳动改造之余，我又拿起了荒废已久的医学书。我要重新学习，我要报答乡邻与社会。自此以后，我的改造劲头更大了。

　　2002年春节，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兴高采烈地来探监。会见中，我才知儿子也于2001年8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西安第四军医大学。

　　儿子又考取了大学，这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可谓是锦上添花，而同时，无疑也是“雪上加霜”。女儿上大学，家里经济已是非常吃力，现在儿子又考上了大学，学费从哪里来呢？上一年女儿开学时，乡邻们该借的借了个遍，今年再怎么向人家张口啊。妻子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母亲发愁的样子，儿子悄悄地对妻子说：“妈，要不，我不上大学了。我和您一块挣钱供姐姐一个人读书算了。”妻子喃喃地说：“要是你爹在家就好了，可惜……”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双泪人。

　　即便在这样的困境中，妻子当时也没有让我知道，为的是我能够安心改造。在万般无奈中，妻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发出了救助信。学校在实地调查我的家庭情况后，决定免去儿子的所有学杂费。儿子终于如期跨进了大学的校门。

　　会见中，我深深地为女儿和儿子的长大成才感到骄傲和自豪。可当看到妻子憔悴的面容，想到她为我和一双儿女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付出的那些辛劳，我泪如泉涌。这也使我更对自己的犯罪感到痛恨和懊悔……

　　这次会见后，我高兴地把家中的情况向监狱干警做了汇报。并强烈要求到最苦、最脏、最累的岗位上劳动改造，争取早日改造成一名新人。

　　儿子上大学，比女儿上大学对我的震动更为强烈。我是从“文化大革命”中走过来的人，在那种社会环境中，我的犯罪不仅会葬送自己，也会断送了儿女们的前程，免费入学的事，连想也不敢想。我从心里感谢党，感谢政府。

　　人说年过三十不学艺。年过五十的我，却拿起了手中的笔，成为一名监狱通讯报道员。我把自己在改造中每一次触及灵魂的感受诉诸笔端，没有华丽的词语，有的只是朴实、真切、自然、鲜活。从我的笔端涌出的不是文字，而是不掺拌杂质的热血和真情。

　　让犯罪永远成为过去

　　2003年4月，我的弟弟来探监。他告诉了我妻子儿女一直隐瞒我的一些家事。

　　女儿和儿子相继上大学后，我妻子的担子更重了。缺少了帮手，家里、田里、单位都得她一个人去干，一样都不能放弃。她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不停地奔跑着，为了挣更多的钱，经常加班加点，有时一干就是两个班。此外，她还接了一份可以在家里干的手工活儿。丈夫服刑的耻辱，孩子们每个月的生活费，田里的耕种收获浇水施肥，家里的一切全压在她的肩上。妻子很累很累，几年下来，将近70公斤的体重已经不足40公斤，一头黑发已是霜打如雪。

　　孩子们知道母亲的辛苦。在大学里，他们从不乱花钱，始终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标准，保持着最好的成绩。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大学期间，孩子们做过家教、打过钟点工、翻译过资料、干过最脏最累的活……去年暑假，儿子干完田里所有的农活后，又去建筑工地装卸砖头、水泥、钢筋……炎炎烈日下，吃着自带的干粮，汗流浃背从早干到晚。一个多月下来，钱是挣了点，可他的脸上和身上却晒掉了一层皮，手上和脚上全是茧子和血泡，而这时他的年龄还不满18周岁。

　　今年暑假，孩子们特意买了染发剂，他们亲手为母亲洗净满头白发，含着泪，精心梳理，一根一根地染黑。女儿说：“妈，明年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们家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妻子望着镜中新染的黑发，看着两个已经长大的儿女，笑了。

　　是啊，我们家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我这个经历了多年风雨磨难的家庭将要迈向一个崭新的明天！

　　因为犯罪，作为丈夫，我愧对妻子；作为父亲，我愧对儿女。今天，我把心中的懊悔和犯罪的危害告诉所有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们，希望所有的人们远离罪恶，善待即将拥有和已经拥有的幸福生活，让犯罪和罪犯同时成为永远的过去。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11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