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权研究会理事、中央党校教授 张晓玲

　　提要

　　(当代人权的发展需要不断吸取全人类文化的智慧。追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人的自我身心内外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观念，是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和基本精神。和谐以“仁爱”为基础和为最高的追求目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达而达人”是实现和谐的基本原则。

　　中国文化中的和谐思想的终极目的就是要达到全人类的和谐、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在当代。和谐观念可以成为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不同文化与文化之间、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关系的一个基本的价值标准。)

　　人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人类的普遍关注，追求人权已经成为了我们时代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成为人类发展的大趋势。但是，人们也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现代人权面临着严峻的挑战。要发展现代人权，需要吸取全人类文化的智慧。中国传统优秀文化中的和谐精神，可以为当代人权发展提供积极的价值资源。

　　(一)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追求和谐是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和基本精神。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就是和谐之说。孔子提出： “礼之用，和为贵”。 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苟子提出：“和齐百姓” 。〈〈礼记》提出：“致天下之和”。

　　儒家所追求的理想社会是和谐的社会，“和长幼”，“和乡射”，“和谐天下”，表现为“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张岱年先生指出： 和谐思想是儒家的最高价值标准，也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价值原则” 。

　　和谐是一个具有深刻内涵的充满生命力的思想：

　　其一，和谐首先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协调。 “和睦兴家”，“和气生财”，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是家庭、国家、事业兴旺发达的保障。

　　中国文化尊崇和追求和谐的价值深深影响了中国人的人生观和宇宙观。孔子提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的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强调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最基本的要求是，不能把自己的要求强加于人，更不能把不希望加之于自己的加之于别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原则进一步要求，要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还要求发挥人的善性，要“善群”、“利群”、“乐群”。“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苟子提出：要“以善和人”。只有乐于助人，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才会有社会的和谐。

　　其二，和谐以“仁爱”为基础和为最高的追求目标。孔子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爱人首先从爱亲人开始，这是符合人性的。并且，爱人者，也将受到人们的尊重。孟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不能停留在这里，还要由里及外，推广到整个社会，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只要人与人之间充满善意，相互尊重，就能够达到和谐的社会理想。再推而广之，把和谐推广到处理民族国家关系中，“协和万邦”，达到 “天下一家”。和谐价值观形成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精神。

　　其三，强调人的自我身心和谐既是和谐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实现人与人之间和谐的重要条件。中国文化强调身心和谐，但身心和谐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自我完善，而是为了达到社会和谐。儒家经典《大学》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文化认为，人总是面临群与己的关系。修养善性，提升道德，达到人格完善，自我实现，不是导向自我中心，而是为了超越自我，建立一个理性的和谐的社会。

　　其四，强调入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协调的思想起源于《周易》，经过孔子、孟子、董仲舒、张载等人的发展，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基本特征。

　　这一思想反对把人与自然对立起来，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和自然界组成了一个和谐的生命统一体，“和谐”是自然界的内在精神。人在改造自然的同时，要遵循自然规律，不要任意妄为，以达到“天人合一。”。孔子主张爱护自然界的生命：“君赐生，必畜之。”孟子提出： “爱物”的思想，要求不要用细密的网打鱼，砍伐木材要遵守规定的季节。只有保护自然，才能使自然用之不尽。 张载提出万物都是我的朋友的思想：“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 王船山也提出：“于民必仁，于物必爱。” 这些思想家主张把仁爱扩大到自然界，认识到人要生存，必须让万物生存，人要爱自己，必须要爱他人和万物，这种“泛爱物”的思想是中国古代朴素的生态伦理观。

　　其五，肯定世界的多样性是和谐思想的重要前提。中国文化重视和谐，但是，和不是否定多样性，更不是要消灭差异，而是“和而不同”。第一，从本体论上讲，“和而不同”是肯定事物的多样性，承认世界上存在客观的不同事物，在不同的基础上，形成和谐才能使事物得到产生和发展，“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 。第二，从认识论上讲，和不是无原则的附和，而是保持独立性和个性，“和而不流” 。孔子不满意颜回完全赞同自己观点的做法，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悦。”“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他主张在学术上要独立思考，积极探索。

　　中国文化倡导的和谐观念，渗透到了中华民族的宇宙观和人生观，形成了中华民族崇尚中庸的思维方式，培养了中华民族礼让、仁爱、顾全大局，克已奉公和爱好和平的精神，成为中华民族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的文化根源。

　　(二)

　　当代人权问题的产生有着政治、经济、历史等方面的复杂原因，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缺乏用和谐观念认识和处理问题造成的。

　　1、人与人之间缺乏和谐，是造成人际关系淡薄、家庭问题、青少年问题、种族问题等人权问题的重要根源。

　　比如，在商业文化负面作用的驱使下，为了赚钱可以不顾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和商品关系；过分追求物质享受，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造成了人自我身心的扭曲；一些人只知道追求生活的刺激和享受，忽视自己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腐蚀着社会的和谐和发展；不承认每一个人固有的尊严和价值是一样的，而按照人的肤色有区别地对待人类。造成了种族歧视等严重的人权问题．这在当代西方国家是比较突出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代表马尔库斯指出：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是‘‘富裕社会”，又是“病态社会”。

　　当今社会的种种弊病，偏离了人权要求人类的自由平等和幸福的目标。

　　2、民族、国家之间缺乏和谐是造成各种国际冲突和战争、屠杀以及世界范围内两极分化加剧等严重地侵害国际人权现象的重要根源。

　　一方面，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尽管没有爆发世界大战，但是，不能用和谐的思维处理民族和国家关系，使得局部和地区间的冲突和战争不断，伤害了大量的无辜平民、妇女和儿童．当代人权追求的和平目标一直没有解决。

　　另一方面，与和平权相联系的是发展权。发展权既是个人权利，又是集体权利．20世纪下半期以来，新的科技革命带来了知识经济的到来，人类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但是，财富的增长并没有带来普遍的丰足和发展，世界的两极分化成为一个越来越严重的事实，全世界有10亿多人生活在赤贫之中。

　　造成这种情况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一些西方国家把自己的发展建立在发展中国家的不发展基础之上；偿还巨额债务也使发展中国家的大量财富向发达国家转移。世界的贫困问题成为一个严重的人权问题。

　　3、忽视人与自然的和谐是造成当今世界生态问题严重、人类环境权受到危害的重要原因。

　　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在功利主义的驱使下，人类追求以物质财富为中心的传统现代化和城市化发展模式，“高投入——高效串——高消耗——高污染”的模式，曾经带来了对自然资源的大量浪费，生态环境的恶化。虽然近些年来，西方发达国家在重视可持续发展方面采取了大量的措施，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是，他们对于世界范围内的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问题却不愿意承担应有的责任。

　　对于当今世界环境司题，应该引起世界各国的高度重视，否则，我们不仅会预支后代的资源，剥夺子孙的生存权和发展权，而且会导致人类与环境的同归于尽。1992年，1575名科学家发表的《世界科学家对人类的警告》指出：“人类和自然正在走上相互抵触的道路。”

　　人类的环境权和保证可持续发展要求人类改变以征服自然为目的的思维方式，要把保护自然，与自然和谐发展作为人类生存的责任。而这些思想，在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中都可以找到渊源。

　　(三)

　　中国文化中的和谐思想的终极目的就是要达到全人类的和谐、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和谐共处的“价值取向正是要为个人与个人、家庭与家庭、社会与社会、社会与社会和国家与国家之间谋求一条共生之道”。 在当代，和谐观念具有积极的价值。它可以成为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不同文化与文化之间、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关系的基本原则。和谐应该成为全人类共同的人权价值标准。

　　首先。作为现代人权的一个基本原则，和谐要求必须把每一个人都看成是平等的，要受到平等的尊重。正如《世界人权宣言》宣布的那样：“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享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也承担尊重他人生存权和发展权的义务。任何人都不能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

　　和谐还要求人类学会爱人，加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流和理解。一个不关心他人，自私自利的人，不会与人和谐相处。个人的发展离不开社会的发展，关心和帮助他人，特别是帮助社会的弱者．是人类善性的要求，也是实现社会安定和共同进步的要求。

　　其次，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世界各国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把和谐作为处理民族与国家关系的准则，以和平的方式处理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显得越来越重要。

　　缺乏和谐，世界就没有安宁。今天，世界上已有约3万件核武器。 2002年8月，美国《原子科学家通报》杂志警告说：人类灭亡只需要7分钟。

　　汤因比先生曾经指出：“人类已经掌握了可以毁灭自己的高度技术文明手段，同时又处于极端的政治意识形态的营垒”，要使人类避免危机，“最重要的精神就是中国文明的精髓——和谐。”

　　人类本来是一个大家庭，应当平等和睦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构造和谐的国家关系，使不同文化传统和社会制度的民族和国家和平地生存和发展，是当代人权追求的目标。

　　要和谐相处，就要有沟通、对话、妥协和缓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可以成为处理民族、国家关系的最基本的准则。

　　贫穷是产生国际恐怖主义的一块土壤。解决南北差距问题，是实现国际人权的基本要求。每一个群体和国家都享有平等的生存和发展权，推己及人，每一个国家都承担实现发展权的国际义务。不同民族和国家之间会产生矛盾和冲突。但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学会合作和调和，这是人类共同生存的基本原则。

　　第三，西方传统的现代化发展模式造成了严重的环境问题：水土流失，沙漠化、空气污染、河流污染、土壤污染、气候变异等，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等。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是改变传统的工业化模式，减少对自然界的盲目开发，减少对自然资源的浪费。

　　一些西方的生活模式也不是世界效仿的榜样。比如，一个普通美国人的消费量是一个普通印度人的30倍。 如果人类都按照这样的标准消费，地球根本承受不了。汤因比说： “人类如果想使自然正常地存续下去，自身也要在必需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的话。归根结底必须和自然共存。”

　　第四，和谐观念以承认和接受多元文化为前提。不同的文化对于人权的理解有所不同，怎样才能消除由于差异而造成的人权观的冲突?怎样才能克服国际人权发展中的矛盾和困境?这需要大力倡导和谐共存、和谐发展的思想。

　　世界正在走向多元化，经济多元化、政治制度多元化、文化多元化、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多元化。国际人权必然是多元发展的总趋势。正如英国著名学者罗素在1922年指出的那样：“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过去已经多次证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里程碑”。在当代，人权的发展，离不开人类各种文化的对话和贡献。

　　我们的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世界。承认文化的多样性和人权观的多样性，是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要求，也是发展人权的要求。

　　在人权问题上，不愿意承认人权观的差异性。把自己的人权标准当成是国际人权标准，妨碍着国际人权的实现。有的西方思想家对这一态度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评。比如，美国学者劳仁明确指出，“早期人权的观念并不仅仅产生在西方，或仅与特定的自由民主政体相联系，而是产生在许多地方的文化之中。多少世纪以来，不同文化中的思想家们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这些人权观念。”

　　人权是根源于人的尊严而产生的权利。这一基本原则的核心就是尊重人类。把自己的文化和制度当成是最好的，是对其他文化和人类的不尊重；把自己的观念和制度强加给别人。更是同人权精神不相容的。

　　尊重人类各种文化和各个国家的特殊性，在不同文化中寻找交汇点，并在此基础上推动人权文化的发展。从这一原则出发，就应当对人类创造的一切文化采取包容和尊重的态度。世界不是属于某个民族、或者某种文化，而是属于一切人类的。只有承认世界存在不同的文化和人权观，按照“和而不同”的原则，通过平等的对话和交流，达到共识，才能促使人权的发展。

　　学会和谐相处对于人类越来越重要。人类只有认识到和谐的重要性，学会人与人之间，民族之间、国家之间和谐相处，人与自然的和谐，才能实现人权的美好理想。和谐的世界必定是人权受到尊重和得到普遍实现的世界。

　　　（东方文化与人权发展国际研讨会　2002年10月29日－30日）来源于中国人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