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刘奇洪博士

　　进入21世纪，广东GDP仍以高于全国平均速度在增长，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经济总量增长的同时，广东经济质量或竞争力正以不同程度的速度在下降。即使从官方统计数据看，广东的经济也已显示出了“老朽”状态。

　　·从官方统计数据反映的主要人均指标看，广东经济质量已出现严重问题。

　　固然，就纵向比较而言，广东经济仍在发展，但从横向看，广东经济质量已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从饮料行业健力宝、乐百氏（今日集团）的易主，到家电行业科龙的易主和康佳效益的大滑坡，再到IT业主弃粤奔苏，说明广东企业竞争力和区域（城市）竞争力在下降。

　　从经济总量和人均数量看，广东1992年GDP首次超过山东、江苏，直到2002年，连续十多年排名全国之首；但从1998年起，广东人均GDP一直落后于浙江，并且差距不断扩大：1998年广东人均GDP落后浙江18元；2000年落后776元；2001年落后938元。

　　如果比较一下广东与江苏、浙江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广东的问题则更为严重。1996年广东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为3183.46元，江苏为3029.32元，浙江为3462.99元，广东高于江苏154.14元，低于浙江279.53元；但到了2001年，广东农村居民的人均纯收入为3769.79元，江苏为3784.71元，浙江为4582.34元，广东不仅与浙江的距离拉大到了812.56元，而且还低于江苏14.92元。

　　·2001年广东进出口贸易总额已占到全国的25.4%左右，如果看这个数据，广东确实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但如果仔细分析，可以得出广东进出口总额所包含的“水份”，或呈现出的产业和产品竞争力不高等问题。

　　固然广东外贸总量在全国外贸总量中占到了相当大的比重，但广东外贸以加工贸易为主，因此，对全国经济的拉动并不是特别大。广东加工贸易的主要贡献表现为这几个方面：第一，为中西部地区劳动力就业或变相的劳动力出口作出了贡献，由此提高了中西部地区人民的收入水平；第二，为国家上缴了大量的税收；第三，促进了广东本地消费性产业的发展。相比之下，浙江等地外贸以一般贸易为主，尽管外贸总量比广东为低，但其对经济的带动比广东要大。

　　·广东区域或城市经济发展差异，已成为广东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巨大障碍。

　　在全国，尤其沿海发达地区，可以说没有哪个省份经济如广东这样不平衡。目前，粤北与珠三角的经济发展水平差距绝不小于中国东、西部经济发展水平差距。另外，即使在珠三角，在一些城市内部的不同区域之间和城市之间，其经济发展水平之不同也是中国其他经济发达地区所罕见。如经济特区城市珠海，不仅享有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国家授予的特区政策，而且区位条件优于周边中山、顺德、东莞等城市（区），但珠海至今仍没有从外生型工业化转为内生型工业化，仅各级政府所负的相关债务就达数百亿元，平均每个户籍人口所负债务近四万元；且与深圳的差距由数倍变成十多倍（1992年珠海经济总量相当于深圳的1/2，2000年变成1/12）；另外，更为可怕的是，珠海西部地区（斗门、金湾两区）至今还有数量很多的纯农户没有“脱贫”，珠海西部地区一些镇的经济发展水平，不仅远低于东莞、中山、顺德、南海等地各镇的发展水平，而且也只相当于内地一些乡镇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发展水平。

　　因为粤东、粤北、粤西经济发展的严重滞后，表现出广东单位面积创造的GDP在全国沿海地区严重偏后。

　　·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区域或城市竞争力主要体现为产业竞争力和企业竞争力。广东主要产业和企业面临着新的挑战。

　　这些挑战具体表现为：

　　第一，中国加入WTO后，中国内地企业的对外贸易条件大为改善，又由于劳动力成本内地比沿海低，使得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将向内地转移。

　　第二，全球经济重组步伐加快，大者愈大，强者愈强。但广东一方面一些产业就总量而言可以傲视群雄，但企业规模不大，可真正称得上业内“领头羊”企业还很少，甚至根本没有；另一方面，广东的企业大多处于产业的低端，是靠价格优势取胜，真正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企业还很少。

　　第三，全球真正的“世界工厂”，都以装备制造业为支柱产业，如美国以生产飞机、集成电路为主，日本以生产电气机械为主，德国以生产运输机械为主，广东的制造业仅仅处于耐用消费品加工装配阶段。

　　第四，广东企业交易成本高昂，不利于竞争力提高。广东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区域不平衡，这使得省内区域之间的资金、信息、商品流动成本增加。

　　另外，广东的制度成本还有待降低。珠海经济长期不振，就与其行政管理体制有关；最近佛山行政区调整，也出现了南海、顺德不服佛山的问题，这实质上是行政区划没有遵循经济规律所致。

　　·尽管信息化时代已经来临，而且广东很多产业的生产规模居全国首位，但我们不能得出广东已经实现了或走完了近代工业化阶段的结论。

　　从器物层看，广东目前大部分地区处于机器大工业阶段，只有极少地区进入到了信息化阶段。从制度层看，由于广东走的是外来型工业化道路，真正的市场经济体制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至少市场化程度存在着较大的区域差异。从观念层看，在中国工业化道路上，两次对外开放都发轫于广东，且目前广东对外开放还领先于全国，但与19世纪后期的第一次对外开放相比，一方面，广东没有产生对全国产生如同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有非常影响力的思想家，另一方面，在全球化观念、市场化观念方面，广东并不比全国领先，如广东的出口额很大，但大部分是加工贸易，国际市场开拓主要由海外投资者控制。

　　目前，广东很多产业的生产规模居全国首位，但我们不能得出广东已经实现了或走完了近代工业化阶段的结论。众所周知，近代工业化实现主要依靠制造业来带动，由于广东的主体部分还没有走完近代工业化阶段，因此，尽管信息化时代已经来临，但广东还不能告别制造业。至于粤北、粤东、粤西等面积、人口都占到了广东全省的3/4左右的地区，离实现工业化就更遥远，这些区域的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不过与中部地区城市相当。

　　·目前广东不缺乏发展经济所需的资本，也不缺乏市场，目前广东最大问题在于缺乏如日本、韩国那样整合各种资源、开拓国内外市场的战略企业家。

　　处于风头浪尖的广东，在制造业高速发展的每个阶段，总能找出一些叱诧风云的企业家。但“常青树”和真正“本地化”的企业家并不多，这也是广东企业家与浙江、江苏等企业家最大的区别。当然，造成这种情况有客观原因：一方面，广东开了全国改革开放之“先河”，能以“敢为天下先”勇气，吸引全国众多能人来广东创业或加盟；另一方面，广东选择的是一条外来型工业化道路，工业资本和技术来自外地，随着外地资本的进入，一些著名企业的主人也变成为了他人。但无论如何，目前广东不缺乏发展经济所需的资本，也不缺乏市场，目前广东最大问题在于缺乏如日本、韩国那样整合各种资源、开拓国内外市场的战略企业家。由于广东经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外来型工业化，真正“本地化”企业家还很少，如果不能改变这种情况，也将影响广东制造业国际竞争力的提高。

　　以上所述,反映了广东经济竞争力的下降已是不争的事实。而造成广东经济竞争力下降的关键因素，则是制度因素。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如何改善制度环境以提高广东的国际竞争力，将关系到广东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实现。

　　·历史告诉我们，民主化、民本化、市场化、全球化的环境才是工业化、知识化、信息化实现的保证；广东要走完近代工业化阶段并迈入现代工业化阶段，任重道远。

　　从世界工业化的进程看，工业化就外表特征而言，确实体现的是技术的进步和经济结构的变化，但懂得世界工业发展进程的人都知道，工业化本质上还是体现为制度的变化。广东本地企业家和原创科技成果少，这说明广东推动近代工业化的制度还有待不断创新。世界上某项技术的出现，不排除一些偶然因素，但作为推动农业经济朝工业经济发展的是一系列群体技术，而在较短的时间里，出现推动经济变革的群体技术，应该说这有制度创新的功劳，甚至制度创新的功劳是首位的。

　　就历史进程而言，在世界前近代工业化时期，中国一直处在世界的顶峰阶段。但为何机器大工业引进中国后，中国经济在世界上的排名就落后了下来？从单个要素看，英国发展工业要通过“圈地运动”才能获得充足的劳动力，中国到处都有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所需要的劳动力；从市场需求看，实现货币、商品、劳动力市场统一的欧盟至今人口规模也远远低于中国；从资源总量看，中国是世界上陆地面积为第三的大国，不管矿物能源，还是金属矿产，中国拥有的总量都居世界前列；若从人均资源占有率看，中国固然比美国、加拿大、俄罗斯等为低，但要比日本为高，而日本目前以中国十分之一的人口创造出的GDP为中国的四倍，充分说明不是资源问题是中国经济落后的主要原因。因此，从任何单个有形要素看，中国没有理由经济落后于日本，没有理由不成为世界经济强国。但为何中国经济没有如日本一样顺利进入世界强国之列？不是无形的制度，又是什么呢？中国目前经济固然在世界上可谓“一花独放”，且当外人给我们“世界工厂”之称时，我们甚至也能找出一些沾沾自喜的理由。但我们更要清醒的是，为世界生产产品的企业，大多不是真正中国化的企业，仅仅是跨国公司的生产车间而已；即使真正中国化企业生产的产品，关键技术、关键部件并不是来自中国，也就是中国的企业并不处于产业链的战略环节上。到2015年，粤北、粤东、粤西等地能实现近代工业化和现代工业化吗？在体制没有大的变革的情况下，想在十多年的时间里走完中国一个半世纪没有走完的工业化道路，可以说，没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就整个国家而言，中国近代工业化进程也不是始于今日，而是有了一个半世纪的历程。一百多年前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告诉我们，仅仅想从器物层变化实现工业化，是行不通的；工业化的实现，还靠制度环境的保障。关于这一点，广东的先哲梁启超先生在百年前就指出，中国求变，实现强国之梦，必须遵循观念——制度——器物这样的轨迹。什么环境保障工业化的实现？历史告诉我们，民主化、民本化、市场化、全球化的环境才是保证工业化、知识化、信息化实现的保证；广东要走完近代工业化阶段并迈入现代工业化阶段，任重道远。

　（《中国改革》杂志社 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