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喷改变了众多人的生活,但他们不再阻拦井架重新竖起
6月17日,开县高桥镇,罗家16号矿井井架重新竖起。因为这口矿井在去年12月23日发生井喷,井架已经被推倒了半年之久。
矿井之上,是漫山遍野绿色的梯田,梯田中错落间杂着砖瓦房、泥墙屋以及扛着锄头准备回家的村民。
梯田和房屋旁坐落着许多新坟。“把墓碑立在屋门口的田里,每天都经过,就像每天都能看到爸爸妈妈似的。”失去了父母和两个孩子等共十多个亲人的高桥镇高旺村民唐武成站在墓前告诉我。
这些生者,因为灾难与死者而被改变了。
孤儿们的生活与内心
“我做得最多的一个梦是,傍晚家里开饭了,妈妈在村头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回家吃饭。”
现在高桥镇初中读书的张济新,13岁。他很少笑,“我做得最多的一个梦是,傍晚家里开饭了,妈妈在村头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回家吃饭。”
去年12月23日,高桥镇初中12个孩子在一夜间失去了父母,张济新也是其中之一。
此后,高桥镇免掉了张济新等所有在读孤儿的学杂费。“我甚至不让学生们在班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那样的歌,怕触痛像张济新这样的孩子。”校长杨跃进说。
“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好朋友了。心里许多东西找不到人说。”他有3个小伙伴,两个在井喷中丧命,另一个成了孤儿,被亲戚带到了重庆市内去读书。
另一个孤儿罗军和张济新是同班,外面穿着翻领的校服,里面的汗衫领口已经有数个大小不一的破洞,他是被年老的爷爷领养的。他很少开口说话,问什么都是用点头和摇头回答。当我和他说“小罗,不要把许多东西闷在心里”时,他的手抓紧了我的手,满眼是泪水。
孤儿张吉新则能够自立了。他17岁,用父母的部分抚恤金在高桥镇的一条小街上开了家摩托车专卖店。他还自已谋划着在开县的一些煤矿里入了股。“觉得生活还是能过下去的,并且一定会变好。”
一个回不去的家
死了8个亲人的廖春红家,只有廖春红的妹妹看门。“这是因为大哥太爱这个家了。”
晓阳村和高旺村因为临近井喷点罗家16号矿井,是高桥镇中死亡最惨重的。走在错落于山坡上的村庄,常常看到一些楼屋大门紧闭,窗台破旧。村民们解释,有的是因为在井喷中全家都死光了,房子不再有主人,有的是拿到了抚恤金后不想再住在这个伤心地,到县城或其他地方买了房子重新生活。
转过数道山坳,有两幢三层平房。门口,一个30多岁的女人坐在门口洗四季豆。当我提出想听她讲讲半年来生活上的变化时,她变得很抗拒:“死了那么多亲人,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好谈的。”她说着掉过头去,泪水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叫丁时翠。她说,这里原本住着四兄弟和两位老人,还有三四个蹦来跳去叫叫嚷嚷的孩子。井喷中两位老人、老大家全家、老二家三个孩子都死了。
丁时翠家周围数户人家都死了亲人,最惨的是对面是死了8个亲人的廖春红家。当时,廖春红的父亲,还有妻子和四个孩子,还有怀孕的弟媳与肚子中的孩子都中毒身亡。
廖春红的妹妹廖代英为他看门。她说,现在廖春红已经几乎不回这个家了。“这是因为大哥太爱这个家了。”
赔款引起的诉讼和谋杀
像这样因分配赔偿起家庭纠纷的并不止唐家。夏炳香假称儿子是井喷中毒而死,要求赔偿。
廖春红家因为死亡惨重,中石油公司按规定赔了他家近百万元。“一些没有死亲人的村里人议论,说我家有钱了。但钱有什么用,亲人没了,快乐也没了。”
高桥镇一名副书记说,据镇政府统计,高桥镇的死者家属所获的赔款有两三千万元,目前约有一半多死者家属还没有花这笔赔款。因为这些村民认为,“这笔钱花得不恰当,会有推不掉的道德重担”。
虽然还有很多人没有动赔款,但村民说,因为这些赔款,村里有了新的变化。
高旺村的唐氏四兄弟在井喷中有两兄弟几近全家覆没,但幸存下来的两兄弟对我谈得最多的不是对于亲人的哀思,而是和两个姐姐之间因为赔款发生的诉讼。
唐家老三一家四口全部在井喷中丧生,共有将近50万元赔偿。唐家两老人亦丧生,可获赔近30万元。
唐氏兄弟认为这些钱应由他俩平分。两个姐姐就叫上唐家老三的岳父一起起诉了唐氏两兄弟,分别要求平分相关抚恤金。
其他村民说,过去关系不错的姐弟现在已经反目成仇。而且,像这样因分配赔偿起家庭纠纷的并不止唐家。
一名村干部说,晓阳村五社有一名姓张的年轻人获得了数十万元赔偿后,开始疯狂赌博,短时间内输掉全部赔偿金。后来公安机关对此进行了经过专项整治,“赌博歪风目前已被止住。”
开县警方的“警情通报”上保留了高旺村村民夏炳香的犯罪记录。井喷事故发生当晚的去年12月23日22时许,家住高桥镇高旺村的夏炳香携丈夫逃到了县城,而将已经瘫痪了38年的儿子熊胜利留在了家里。2003年12月30日,夏炳香返家,儿子还活着。2004年1月1日上午10时许,夏炳香给儿子喂药时,把一瓶“毒鼠强”拌在了药里。其后,夏炳香假称儿子是井喷中毒而死,要求赔偿。1月4日,警方立案后,夏炳香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焦土上长出绿叶
“也很想念死了的老伴和孙儿,但重建现在的生活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半年来,灾难事发地的环境生态正在恢复正常。开县卫生局疾病防控中心监测,自今年2月下旬后受井喷影响的几个乡镇的空气、水、蔬菜等各项指标都符合卫生标准,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
6月17日早上,离出事的罗家16号矿井不到100米的土地上,用手一抹会沾上墨灰般的焦土,但还是长满了绿色的田禾与菜蔬。土坡上还残立着那些被烧成碳条的树和竹,但竹根并没有被烧死,今年立春后又长出了新竹。
竹林下坡的田地上,一个婴儿在背篓里发出了很轻很轻的呼噜声。
孩子的妈妈廖代美正在旁边拔草。这个孩子是在井喷前的19天时出生的。井喷那天,还在坐月子的廖代美背着他逃生。后来,廖代美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廖逃茵(婴)。
竹地旁的泥路上,周克安老人正匆匆走来,他是晓阳村当了18年的老支书,正忙着去张罗晓阳村的自来水工程,这是高桥镇灾后重建的一部分。他还告诉我,晓阳村在内的高桥镇各村的电话工程也快张罗起来了,那次井喷中有危险而电话通知不到的悲剧不会重演。
这位老人在井喷发生时奔走在村民中叫他们立即撤离,自己的老伴和小孙儿却没有从毒气中逃出。“我没有后悔什么,帮助别人是份内的事。也很想念死了的老伴和孙儿,但重建现在的生活比其他什么都重要。”这个倔强的老人啪嗒啪嗒地抽了两口旱烟,又开始忙去了。
竹地对面五六十米远处就是罗家16号矿井。6月17日早上7点,被推倒半年之久的矿井架已重新竖起。川东钻井队一名负责人称,这是恢复生产的前期工程,由于吸收了“12·23”事故的教训,已系统编制了安全守则,并有8套紧急预案随时候命。
在竖起来的井架周围,一些居民在矿场外围观。井队负责人介绍说,井队当时很担心附近居民会不满重竖这一给他们带来过灾难的井架。“情况比我们想象的顺利,群众没有阻制和冲击,应该说,这和当地民众灾后正常心态的恢复,当地干部向民众做的安全宣传,还有我们的安全预案都是紧密相关的。”
《南方都市报》记者 傅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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