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启功先生不合时宜的惭愧,超越时空的风范;为千锤百炼的中文留一点尊严,为历经灾难的民族存一份宽容,为浮躁骚动的人心写一片空灵
7月26日启功先生生日的当天,他的自传性回忆录《启功口述历史》出版。
在“记忆文学”横空出世的时代,在面对争议大言不惭的噪声中,启功先生对大师级的待遇居然“惭愧”,更不会搞什么“封笔秀”,种种不合时宜的做法,注定了《启功口述历史》怎么也热卖不起来。
时代太热太新,一时找不到人心变幻的风向,迷惘之中,惟有念想上一代的风范。从启功先生灵秀的一笔一画,幽默的一言一行中,读出满腹豁达,几分冷静,些许怀旧,一点相思。
启功先生一定惭愧在“文革”中“充当帮凶”:字写得好,造反派的大字报让他抄,各种“战斗队”的大字报也让他抄。时间紧迫时,造反派直接往席棚墙上贴白纸,命令他站着面对席棚墙直接写,竟练成独家“笔功”。奇怪的是,多年后竟没有年轻人逼着他“忏悔”,北师大校园内还出现过搜寻他当年所抄大字报的热潮。
启功先生也一定惭愧自己文凭不高“误人子弟”:没有读完中学,就去教书,几度被人辞退,后来竟当了大学教师。要不然,怎么会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更要命的是,启功先生竟撰文称赞文征明、唐寅的美德:有人伪造他们的书画,他们不但不加辩驳,甚至在赝品上题字,使穷朋友多卖几个钱。启功先生自己也是放纵造假,在一家卖假字画的书画店里,人家问他:“这是您写的吗?”他微微一笑:“比我写得好。”过了一会儿,又改口:“这是我写的。”事后还解释:“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是看得起我,再者,他一定是生活困难缺钱,他要是找我来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这种老朽的想法是多么不合“保护知识产权”的时代潮流!
如今名满天下,启功先生还是时时惭愧。学生称他为“博导”,他说:“我是‘拨倒’,一拨就倒,一驳就倒。”当国家文史馆馆长时,别人告诉他这是“部级”,他说:“不急,我不急!”外出讲学,主持人说:“下面请启老作指示”,他说:“指示不敢当,因为我的祖先活动在东北,是满族,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所以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说’。”难得启功先生不合时宜的惭愧,超越时空的风范:为千锤百炼的中文留一点尊严,为历经灾难的民族存一份宽容,为浮躁骚动的人心写一片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