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瞭望周刊驻伊斯兰堡记者 孙翔宇 荣守俊 张 宁
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时间10月14日下午5时许，残阳如血，一架军用直升机徐徐降落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市郊的军用机场。随后，飞机舱门徐徐打开，5天前被武装分子绑架的两名中国工程师中的幸存者王恩德带着黑色头套，以寻常的步态走下飞机。此刻，他的同伴王鹏却已经与之天人两隔。陪伴王恩德身侧的是几名刚刚参加了营救行动的巴基斯坦特种部队突击队员，头套蒙住了脸面，枪支还握在手中。
由于王恩德带着头套，因此记者在那个时刻并不能分辨出他就是王恩德，中国水电水利集团公司驻巴代表处的副经理孙金辉，作为王恩德的领导，却一眼将其认出。两个中年汉子紧紧拥抱在一起，霎时泪水横流。不知谁伸来的一只手，摘掉了王的头套。这时，记者看到了49岁的王恩德的脸。那已然不是资料照片上曾经笑容自信、清爽无须的脸庞。这张脸现在写着憔悴，满是络腮胡须。
张春祥大使为首的中国驻巴使馆人员以及巴方的人员环绕在两个哭泣的人身边。王恩德止住哭泣，对张大使说：“感谢使馆为营救我付出的努力，感谢祖国政府和人民对我的关心。”大使长时间握住王恩德的手，安慰他。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武大伟也打来电话，向王恩德转达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我国政府对他的亲切关怀和问候。
随后，王恩德登上公司等候的车辆。在车上，他用手机给家里打了报平安的电话。他后来下车时告诉记者，他同家里的所有成员都通了话，家里人都很高兴。然而，喜悦的同时他脸上仍然有落寞，因为王鹏，他32岁的年轻同事，已经长眠不醒。
不同版本的营救过程
10月9日，中国水利水电建设集团公司巴基斯坦经理部的两名工程师王恩德和王鹏以及担任安全警卫的一名巴警察，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接壤的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被一伙武装分子劫持。随后绑匪提出了4个要求——巴政府释放所有在今年春季的围剿行动中被捕的“基地”组织成员，停止对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的军事围剿行动，巴政府释放2名被绑匪点名的“基地”组织成员，巴安全部队解除对绑匪的包围并为他们留出“安全通道”。由于绑匪所提条件苛刻，巴基斯坦方面在多次与绑匪谈判、采取一切和平解救措施均失败的情况下，迫不得已发动了军事行动解救人质。军事行动在当地时间10月14日12时（北京时间15时）开始，12时15分结束。
关于营救行动和王鹏遇难的过程，存在两个不同版本的说法。
巴三军公关部发布的新闻公报是这样描述的：绑匪早先已经释放了同中国工程师一起遭绑架的巴基斯坦司机与警察。巴特种部队的突击队员扮成当地部族人埋伏在5名绑匪和两名中国人质所在的房屋周围。当地时间10月14日中午12点（北京时间15点）左右，突击队员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枪响，以为绑匪正在对绑架的中国工程师不利，于是不得已采取了攻击行动。他们释放催泪瓦斯，并冲进屋内开枪击毙了全部绑匪。行动时，王恩德毫发无损的逃脱，而王鹏则被绑匪开枪击成重伤，他随后在乘直升机送往医院的途中身亡。
另外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则描述了不同的场景：两名巴基斯坦人质事先获得释放，10月14日中午12点左右，突击队员突然看见4名绑匪押着王鹏走出室外，认为这是个动手的好机会，于是向绑匪开了火。狙击手精准的枪法没有给王鹏造成伤害。致命的却是还留在屋内看管王恩德的那名绑匪。听到枪响后，这名绑匪冲到屋外，枪伤了王鹏，随后也被突击队员击毙。仍留在屋内的王恩德，因为这名绑匪最后的行动选择，成为了这所他们（人质和绑匪）呆了6天的房子里惟一的幸存者。
王恩德随后乘车回到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理了发、吃了饭，并喝了一些二锅头。情绪平稳后的他又同家人通了电话，经历了六天五夜的煎熬，此刻，亲情的慰藉是其他什么东西都无法替代的。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休息，来恢复。然后，等到他的心情平复下来，根据他的回忆，很多目前仍很混乱的情节才有可能得到理清。
中国援建人员被绑：无辜殃及
中国与巴基斯坦关系长期以来十分友好，中国人在巴基斯坦也受到朋友般的礼遇。美英发动伊拉克战争后，西方社会曾经警告并建议在巴基斯坦的西方人撤离，唯独中国人仍然坚守巴基斯坦，成了那里人数最多的外国人。那么为何此次中国援建人员会被恐怖分子选为绑架对象呢？许多分析人士都认为，中国援建人员被绑实属无辜殃及。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南亚室研究员吴永年认为，绑匪的真正目的在于破坏巴基斯坦和美国的关系。事实上，除了这次中国人被绑，近来巴基斯坦境内还发生了多起恐怖事件，这些事件反映了巴境内高涨的反美情绪。“9·11”后，巴政府在反恐方面与美国的合作日益紧密，今年春季又掀起了对恐怖组织的围剿高潮。这一切触怒了包括“基地”组织在内的国际恐怖主义组织。时值美国大选，恐怖分子企图乘机通过制造事端向美国发难，而绑架人质在各种恐怖活动中难度相对比较低。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反恐怖研究中心主任李伟认为，中国工程师被绑地区位于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接壤的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而该地区正是今年春季巴安全部队对恐怖组织展开重点围剿的地方，以“基地”组织为首的国际恐怖主义组织在这次春季围剿行动中受到重创，大量“骨干”恐怖分子被捕。因此，恐怖组织妄图通过绑架外国人，向巴政府施加最大程度的谈判压力。而除了中国工程人员在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开展对巴的援建工程项目外，该地区并无其他外国人，因此，中国人不幸被恐怖分子锁定成为绑架目标。
而据社科院亚太研究所副研究员张玉兰分析，今年巴基斯坦境内的恐怖分子频频拿中国人“开刀”，原因有三：一是在巴基斯坦的外国工程人员中，中国人最多，中方目前在巴的各类项目有几百处，因此受攻击概率较大；二是中巴关系友好，为了为难巴政府，恐怖分子就盯上了巴的“铁哥们儿”，让巴政府投鼠忌器；三是中国反恐态度坚决，而恐怖分子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这也是恐怖分子对中国的报复。
中巴之间友好关系：未受影响
此次事件是否会影响中巴之间的友好关系呢？张玉兰认为，从短期来看，这件事是让所有中国人心痛的，对我驻巴在建工程项目也会有些影响，“尤其在工程人员的心理上会有很大的阴影，但从长远来看，不会对中巴之间的友好关系构成影响，这是个个别的独立事件，不会影响我对巴长远的外交政策。”
10月14日王恩德被解救后，巴基斯坦外长卡苏里亲自前往中国驻巴使馆，向张春祥大使表示对人质事件的慰问与哀悼。
当日下午，中国外长李肇星应约与卡苏里通电话。卡苏里通报了营救行动的过程和结果，并代表巴政府和人民为一位中国朋友遇难深感悲痛，向遇难者表示哀悼，向中国领导人、政府、人民和遇害者家属表示深切慰问。他还说，巴政府将采取一切有效措施，确保在巴其他中国人的人身安全。
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和总理阿齐兹10月14日已经分别致电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对中国两名工程师被绑架其中一人遇难事件表示震惊和悲痛，对遇难者及其家属表示深切哀悼与慰问。巴基斯坦执政党穆斯林联盟主席、前总理乔杜里在给遇难者家属的信中说，“整个巴基斯坦都在同他们的中国兄弟一起承担失去亲人的悲伤”。巴基斯坦国民议会主要反对党人民党领导人乔杜里·曼苏尔表示：“中国是巴基斯坦的兄弟国家，他们正在帮助我们尤其是我们国家发展经济”，巴基斯坦的国际形象已经因这次事件遭到破坏，他代表人民党谴责这起绑架事件并对中国政府和人民深表同情。巴议会另一反对党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领导人西迪基·法鲁克表示，中国是巴基斯坦的真挚朋友，在巴基斯坦的中国人也受到高度尊重，中国公民在巴遇难让巴基斯坦人也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
中国外交：以人为本
今年以来，多次传出中国公民在海外遭遇绑架、恐怖袭击、意外身亡等不幸的消息，人们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中国公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被认为是海外最安全的外国人，而变成了恐怖分子袭击的对象。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指出，国人必须有这样一个认识：随着中国开放步伐不断加大，中国公民在海外遇袭的几率也将加大。
李伟也指出，这一恐怖袭击事件反映出我国在海外利益的风险基数在加大，也为中国人在海外安全问题再一次敲响了警钟，必须引起高度重视。在新形势下我们应该树立新的安全观念。国家有关部门应该认真评估不同地区、国家的风险指数，了解其风险状态，为参与该地区或国家的有关活动提供风险依据；中国公司在参与国际经济活动的竞标时，应该考虑提高安全成本，以便采取有效的安全措施。
如今，中国不仅是全球化的参与者，还是推动者和受益者，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在世界各地旅游、经商、留学、打工等等。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当时难。”在国外的中国同胞人身权利、物质利益、安全利益常常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侵害，他们在国外大都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这时候，寻求“娘家人”的帮助，就成了他们惟一的指望。这就对我们的外交工作提出了新要求。从实践上看，中国外交界常挂在嘴边的“外交无小事”，已经不限于国家关系领域，还贯彻到海外中国公民权益的维护上。
值得称赞的是，从近年来的一系列实践表现来看，我国外交正朝着“以人为本”、“以民为本”的方向大踏步前进。无论是去年莫斯科友谊大学失火，多名中国留学生遇难的善后事宜，还是今年4月，遭伊拉克武装分子绑架的多名中国公民经我外交部门通过多种渠道全力营救，使人质安全获释，抑或是今年6月，中铁14局在阿富汗的工程人员被恐怖分子偷袭，11名人员遇难，4人受伤后的善后和救治事宜，国人都能及时获知我国领导人对这类突发事件如何处理的具体指示，都能看出中国外交人员的感人行动。而此次巴基斯坦中国工程人员被绑架事件发生后，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也高度重视，十分关注他们的安危。外交部等有关政府部门和中国驻巴基斯坦使馆与巴方保持密切联系，采取了包括派出政府工作组在内的一系列措施，为解救被绑架人员作出了极大努力。□
资料1：
幕后主脑曾是塔利班成员
阿卜杜拉·马哈苏德，这个拖着一条假腿的巴基斯坦部落军队“指挥官”是绑架两名中国工程师的幕后主脑。
马哈苏德曾在美军位于古巴的关塔那摩监狱服刑，再之前，他是阿富汗塔利班成员。现在，他领导着一支巴基斯坦部落军队在南瓦济里斯坦与“基地”武装分子一同作战。
资料2：
人质事件全记录
——10月9日早上7点30分左右，中国水利水电建设集团公司巴基斯坦经理部工程师王恩德和王鹏连同一名巴方警察和一名当地司机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南瓦济里斯坦部落地区被5名不明身份的持枪分子劫持。
绑架者挟持人质逃窜，9点左右遗弃了吉普车。巴边防部队相隔500米尾随绑架者。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启动应急机制解救人质。
晚10时，巴安全部队与绑匪暂停谈判。人质和绑匪分别由当地部落看护。
——10日上午11时左右，负责斡旋人质事件的马苏德部落酋长与代表绑匪的另一个部落的酋长就人质问题开始谈判，巴政府指派内政部一名高级官员协助处理人质事件。
——10月11日，巴政府指定内政部长艾哈迈德·谢尔帕奥任中国人质事件总指挥。绑架者通过中间人要求释放几名同伙。绑架者身份确定为部落地区武装头目阿卜杜拉·马哈苏德和手下。
巴安全部队已经锁定中国人质所在的确切地点。
——10月12日，人质仍处于绑架者控制之中。谈判继续进行。巴安全部队、警察和部落人员已经包围了绑架者。
——10月13日，巴政府拒绝了声称对人质事件负责的阿卜杜拉·马哈苏德的谈判要求。
——10月14日，巴军方当天采取行动，击毙了5名武装绑架者。两名中国工程师一人获救，另一人因伤重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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