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万海外劳工淘金路上危机四伏
他们散布在全球180多个国家和地区，以生命为代价交换衣锦还乡的发达之梦
□采写：本报记者 王吉陆 鲍小东
当地时间10月17日下午1时，李文生、单国星和几个中国同事正在工厂的餐厅用餐，几个南非当地人突然持枪冲进来，抢走了8万兰特(约合1.23万美元)和两部汽车，并在临走前向他们开枪，造成李文生和单国星死亡。事件发生在距离南非司法首都布隆方丹50公里的工业区。
此前一周的10月9日，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交界的山区地带，两名中国工程师王鹏和王恩德被当地武装分子绑架，多方展开营救的最终结果是，一人死亡一人带伤获救。
时间再向前推移，在非洲、在中东、在伊拉克、在土耳其、在阿富汗……2003年以来，发生在海外华人身上的安全事件几乎从未间断过。
然而，同样未曾间断的是，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正络绎不绝地通过各种途径前往海外淘金，即使危险正在眼前发生，即使战争仍在继续，他们仍无惧向前。
李文生的故事
在高城村，李文生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出国务工人员。他曾经是村民们羡慕的对象，但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就发生被枪杀的惨剧
“出事前4天，我们还通过电话，他说今年春节不回来了，等明年3月回来，给他死去的父母立碑。”李文生的妻子周玲香哭红了眼睛说。
但她没料到，10月18日下午，还在上班的她就辗转接到来自南非的消息，丈夫在那里出事了——几个南非人持枪闯进他们正在就餐的餐厅，抢走钱和汽车，临走前开枪射击打死了李文生和另外一名中国人单国星。
李文生的家在湖南衡阳市东县洪桥镇高城村。10月19日下午，记者来到这里看到，他的家是一座两层的红砖楼房，外墙内墙都没有粉刷，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锅灶显然已经很久没用了。
“家里负担太重，他才要出国的。”周玲香说，丈夫生前所在的公司是由湖南郴州、福建和广东的3个老板合伙在南非成立的，主要是做贸易，也有工厂，因为与郴州老板关系好，李文生被邀请去南非的工厂做技术管理。他是去年6月份出国的。
自从李文生出国后，一直没有给家里寄过钱。但老板从南非回来时，给周玲香带过3次钱，出国后的第一个月给了3000块钱，半年后给了1万元，今年8月份，老板又从南非回来，给了1万元。
李文生的邻居李映好透露，李文生自己有5个姐妹，因为人口众多，家庭条件不好，所以李文生只读了小学，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李和周玲香结婚以后，夫妻两人曾一起到福建的一家制鞋厂打工。自从去年李文生出国之后，周玲香也回到了湖南老家，在祁东县的一家制鞋厂找个活做。他们共有3个儿子，最大的13岁，已经读初一，另外两个儿子分别是5岁和3岁。
据了解，在高城村，李文生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出国务工人员。他曾经是村民们羡慕的对象，但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就发生这样的惨剧。
中国人出国打工，有很长的历史渊源。解放之前，到海外务工的人集中在东南沿海省市，主要去东南亚一带。解放后，出国务工的人越来越多，据统计，从上世纪80年代到2003年底，我国已有294.4万名劳务人员走出国门。而迄今，出国的中国工人已有300多万人，他们散布在全球180多个国家和地区，涵盖建筑工程、服装加工、农林牧渔、电子装配、机械加工、远洋运输等诸多领域。
“我们被抢麻木了”
在南非的华人目前已经超过十万人，他们在收获成功的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成本——生命财产安全，95％以上的南非华商都被抢劫过
出国后，李文生大概每个月与妻子通一次电话。“但是电话费太贵，每次说话都很紧张。不过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放心了。”周玲香说，每次大约通话半小时，丈夫在电话里告诉她的都是好信息，比如，吃的什么都有；衣服有保姆洗，洗好了叠好，再交给他；冷天还有暖气；有双休日，白天只上几个小时的班，晚上不上班。
李文生没有告诉妻子的是南非的治安不好，抢劫的频率很高。和他一起遇难的单国星已经被抢过好几次。
而单国星的邻居、朋友沈龙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们已经被抢麻木了。”
12年前，因为听说南非好挣钱，沈龙从上海来到南非布隆方丹。如今，文化不高的他已经成为年薪20万元人民币的高级主管。
“在当地也算中上阶层。”沈龙说。与成功相伴的是12年间数次被劫，其中一次几乎命丧黄泉。
据统计，目前在南非经商、生活的中国公民已经超过十万人，他们在收获成功的同时也付出了极大的成本：生命财产安全。
“我算幸运的，来南非12年中只被抢过三四次，我太太和儿子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沈龙告诉记者，在南非经商的华人95％以上都被抢劫过。
南非上海工商联谊总会会长周建忠介绍，在南非，针对华商的抢劫犯罪比较多，原因是：首先，南非一般人都能够自由持枪，不受限制；其次，华人喜欢携带现金；最后，也是根本原因在于，南非的贫富差距比较大，很多黑人非常贫困，因此常常铤而走险。
“现在这边的华商大多做成衣、鞋子生意，钱确实比国内好赚，要不然这种治安状况谁也不会待下去。”沈龙告诉记者，南非治安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华商萌生去意，“毕竟保命更重要”。沈龙说，再干一两年，他就带着太太、儿子回上海。
“缴纳金额不菲的出国费用，为的是能够衣锦还乡。但是过程中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外交部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周永生副教授说。
尤其是在政局动荡的中东及非洲等地，危险无处不在。除了战乱或者恐怖主义袭击，更加经常的威胁则来自日常生活。海外与国内的生活、工作环境截然不同，仅仅是风俗习惯差异就可能给劳工们的生命安全带来巨大威胁。
通过不同途径出国的人，面临的危险程度也有所不同。
中国对外承包工程商会负责人刁春和说，正规的中国工人外出务工的途径有三条，一是国家政府部门有计划、有组织地根据与外国政府签订的协议安排劳务出口；二是有关公司、企业等根据与外国公司或企业签订的劳务合同派遣劳务出口；三是具备劳务出口条件的个人通过国外的亲友等联系的劳务出口。他认为，风险最大的不是这些通过正规途径出去的工人，而是“黑”中介带出去的非法出国打工者。
国外真的不是天堂
许多中国劳工都来自东南沿海，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却勇敢地进入了一个说英语的世界，遇到危险时他们甚至不敢报警
“他们的生活很苦。国外真的不是什么天堂。”在以色列办了第一份中文报纸并常与中国劳工接触从法律上帮助他们的记者曹新这样描述了以色列劳工的生活。
首先碰到的是身份问题，比如在以色列，2002年8月以前，以色列政府是不查非法劳工的，2002年8月专门成立了移民警察，查到了如果没有保释就会被送回国。其次是语言问题，许多中国劳工都来自东南沿海，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却勇敢地进入了一个说英语和希伯来语的世界，“他们根本无法与以色列执法部门沟通，后果就是稀里糊涂地被送回国”。
在以色列的中国劳工还常被抢劫，曹新说，“连这里的外国人都会抢中国人，中国人不敢报警，因为没有身份。”
被拖欠工资也是常有的事，曹新认为犹太人不像美国人那么讲信用，“赖钱赖账的特别多，几乎每个工人都被拖过钱。”有些包工头利用劳工身份不合法的弱点，经常会恶意拖欠劳工工资。遇到这种情况，中国劳工一般不敢报案。有些包工头还会在工作临近结束时，将工人的住处报告给移民局警察，让他们两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近几年来，他们还面临着人肉炸弹一类的恐怖袭击的威胁。
而2003年更面临着战争的威胁，有传闻说美国打伊拉克，伊拉克会打以色列。
别的地方也老是有不好的消息传来。2月5日，19名中国人在英格兰西北部莫克姆湾海滩拾贝壳而被涨潮的海水淹死，他们是受雇于当地黑社会组织的黑工。而他们每小时工资仅是11便士，每工作九小时才能拿到1英镑。
2001年10月7日，25名中国偷渡者闷死在一艘开往韩国的船上，尸体被船长抛于海上。2000年6月19日凌晨，英国多佛尔港海关，一个海关官员对一辆从比利时乘渡轮进入英国的长途运货卡车进行例行检查，看到的是58名闷死在车厢里中国劳工的成堆尸体……
钱是最大吸引力
在以色列，只要愿意去做，每小时都能赚到钱，多的一天能赚到一两百美元。有的被抓回国后，换个护照，换个身份证，又过去了
虽然条件这么恶劣，但看起来想出国的劳工依然义无反顾。
一位网友对上面的消息写的评论是这样的：不要因为在国外出一点事就这么大惊小怪。在珠三角的数以万计的工厂，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月只有五六百元的厂比比皆是！ 而曹新也告诉记者，虽然危险无处不在，但在以色列的劳工大多不愿意回国。据她所知，只有在去年伊拉克战争期间才有一千多人回国。“他们的想法是，只要不被警察带走，就一直待下去。我见到过在以色列待了最久的劳工，已经有十年了。”曹新说。
曹新曾经去监狱探访过那些中国劳工，“他们跪下来，求我救救他们，他们告诉我，为了出国，自己欠了10多万的高利贷，如果回去的话，他们这一辈子就完了。”他们愿意花相当于5万人民币的钱把自己保释出来，然后继续在以色列打工。“有的被抓回国后，换个护照，换个身份证，又过去了。”这些人告诉她，“回国以后，没工作做”。
曹新认为吸引着这些劳工的还是赚钱。
在以色列的中国劳工文化程度都不高，主要做劳力型的工作，但在正规的建筑公司每月包吃包住工资也有五六百美元，而如果出来自己干的话，每小时的收入大概相当于60元人民币，多的一天能赚到一两百美元。
“在以色列，只要愿意去做，每小时都能赚到钱。”曹新说。
1993年到卢旺达工作的湖北的王先生说起出去的原因，也谈到了赚钱，当时他的家庭正缺钱，因为两个孩子正上中学。在他看来出国是一件荣誉的事，而且待遇比较好，可以名利双收。
因为两国间有合作项目，他本是农业局的工程师，到卢旺达提供水稻种植方面的技术指导。王先生在卢旺达的待遇是每月285美元(当时的汇率是1：8.7)，而他国内的工资每月185元人民币还保留着。本来他应该在卢旺达工作两年，但因为1994年卢旺达发生了种族大屠杀，他只待了一年就回国了。但这一年已经让王先生的家境改观。
十年过去了，当记者问到如果还有机会是否还愿意出国工作时，王先生表示，现在年龄不允许了，否则还是愿意去尝试一下的。
等待下一次机会
薛由贵和李桂平的双脚刚一踏上伊拉克，就成了武装分子劫持的人质。但是虚惊一场之后，他们重新回到家乡又得为工作发愁
薛由贵是4月11日在伊拉克被武装劫持的七名中国公民之一。10月19日，记者问他当时为什么到伊拉克打工时，他的回答是：“因为家里没有生活。”他还说：“要是家里每月能赚一千多，就不会出去”。
他向记者简单陈述了自己的经历。
1996年，薛由贵从福州一所职高毕业，后在福州待了一年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个子小，皮肤又偏黑，工作很难找”。
1997年，他回到了平潭家里，跟着父亲补渔网，又待了一年多。
1999年，到平潭县里找到一份酒店吧台的工作，每个月400块钱，三个月后被提升为总务，后又代管客房部，工资涨到每月680块。
在这个酒店做了两年多，2001年9月他和朋友合伙到福州开了一家快餐店，半年后因为没生意，拍卖，他说：“亏了2万多”。
以后的半年多，他在福州找工作，还是没找到。
2002年10月，又回到家中，和弟弟捕鱼三个月，一个月能赚四五百块。
接着就开始加工丁香鱼干，偏偏碰上SARS，2003年他亏了2万。
去伊拉克之前，他已经欠了三万多元高利贷，同时家里还多了一个孩子，那时仅仅九个月大。
所以当老乡打电话回家说那里有钱赚的时候，他就去了，借高利贷交中介费也要去。老乡说那里一个月能赚三四千，好一点的能有七八千。
但是他双脚刚一踏上伊拉克的国土，就成了当地武装分子劫持的人质。所幸，虚惊一场，他们被释放了而且得以安全回国。
现在，薛由贵正在家乡福建找工作，他对待遇的要求是1000块，但此前一家餐饮店给他900块他也愿意了，可惜最后这家店还是没雇佣他。10月18号，他又去应聘一家超市主管，但没有成功，他说现在五六百块的工作他不能去做，“这么点钱，是够还利息还是够我儿子喝奶呢？”他的孩子15个月大了，只能寄养在岳母家。
薛由贵表示如果有机会还会再去国外打工的，但是会先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
和薛由贵一起被劫持的李桂平也说了和薛基本一致的理由，“家里困难，经济不方便。”他们家已经欠了五万多元高利贷。当时被伊拉克吸引是因为一张海报，现在他还记得的内容是：去伊拉克，一个月赚三千，贴海报者声称，伊拉克战后有几十亿元的生意等着人去做。
李桂平去伊拉克前和从伊拉克回来，都以开摩托车载人为生，每个月一千多块钱，但这么多钱是不够的，他要还债，还要养家，家里有爸爸妈妈，都要治病，他的高利贷主要就是给父亲治眼疾时欠下的；还有孩子，要上学。同样，他也在等待着再出去的机会。
后继者络绎不绝
一些人正在面临危险的同时，另外一些人却在筹划着步他们出国淘金的后尘。但是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一条路
在南非，又一次华人遇险的消息传来。
10月21日下午，旅居南非的一著名侨领在约翰内斯堡地区开设的拖鞋工厂遭四名武装歹徒抢劫。歹徒共劫走厂内近20名员工的全部手机及随身携带的现金，并将置于工厂内的保险箱搬走，存有现金约1万5千兰特(约合20000人民币)。
据悉，在抢劫过程中，歹徒一度令全体工人集合，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财，他们还强逼工厂内的两名女员工将裤子脱掉，并威胁在场其他员工如果再不交出钱来，便将这两名女员工先奸后杀。
越来越多的信息表明，在一些政局动荡的地区，华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威胁。但是，一些人正在面临危险的同时，另外一些人却在筹划着步他们出国淘金的后尘。
福建泉州的卢医生正在做着和南非有关的选择，他所在的医院正在推荐医务人员半年后到南非工作，但他表示不想去。
不想去有私人的原因，他家中有妻儿，有年迈的母亲，到异国他乡三年，对家人太残忍。还有就是南非的治安环境，另外，作为医生，他注意到那里的艾滋病感染率很高。
卢先生说这个项目已经持续好些年了，这是两国间的合作。以前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很多人争着去，现在就不一样了。像他这样城市里的医生都不大愿意去的，但是乡村医务所的医生会去，因为待遇不菲，一个月四千美金。
卢先生现状不差，所以他没有必要冒险去赚取这样的钱，除非作为政治任务下达，被迫的，那他也没办法，他表示要是领导一定要他去，他还是会去的。
但是一些乡村医生就不一样了，去一次南非，他们的人生可能就跟此前完全不一样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一条危险的淘金路。
今年以来南非华人遇害事件
(共有14名华人在13起抢劫案中死亡)
南非
比勒陀利亚
约翰内斯堡
5、8月27日，广东李姓商人在家中遭袭，被刺中颈部动脉后身亡
布里茨敦
1、6月22日，莫义炎在家中被枪击身亡，女儿莫阿娟受重伤
2、6月23日，林文彬在看望莫阿娟后回家路上遭袭身亡
威特班克
3、7月16日，张亚丽在寓所内遭抢劫，中弹身亡
德班
4、7月16日，林德海于国家路上被枪杀
布隆方丹
6、10月27日，两名中国人遭遇抢劫，遭枪击后不幸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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