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斤半面条”是一个人的绰号,他叫阿彪,和我是一个村的。
昨天,“二斤半面条”来找我,说这阵子胃难受得厉害,让我帮忙找个好大夫,把胃好好检查一下。检查的结果是胃功能严重衰退,医生说,你的胃年轻时候肯定严重伤过。阿彪叹了一口气:唉,我这胃呀,我这胃就是被那二斤半面条害的。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三十年前,在我们那个小山村,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白面粉一年难得吃上几次。有一年分小麦,每人才分了一斤半,除去麸皮和风耗,就剩下一斤二两面粉。那时的阿彪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个不高,身材不胖不瘦,杈耙扫帚杨场锨样样拾得起来,他干活不但速度快,而且绝对利索,从不拖泥带水。这年深秋,为了撵播种进度,生产队点起汽灯照明,夜里加班加点地播种,说好生产队管饭,豆腐炖粉条。等阿彪把自己的活干完,歇一歇,又帮别人干完,抬头一看,地里就他一个人了,大伙儿早就打道回府吃豆腐炖粉条去了。
在缺吃少穿的年月,能吃上豆腐炖粉条,那诱惑,远远大于现在吃一顿山珍海味;见了好东西,大家都敞开了肚皮可劲地吃,直撑得腰带都松了好几次……一阵风卷残云,两大盆菜早就见了底。等阿彪赶回食堂的时候,早已人去盆空,只有生产队长和两位做饭的妇女在收拾碗筷。其中一位大嫂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你还没吃,怎么也得给你留下两碗啊。
再怎么抱歉也抵不过肚子唱的“空城计”,一个壮小伙子干了一下午加半晚上体力活,早已经饿得前身贴后身了。他就在办公室里四处找吃的,忽然,他看到靠墙角的桌子上有两包半面条,便觍着脸去央求队长:“实在饿坏了,给我煮点面条吃吧?半包就行。”队长把眼一瞪:“净想些狗舔油壶的好事,这么金贵的东西是你吃的吗?这是专门招待贵宾的”突然,队长转脸一笑,露出一嘴被烟熏得黑黑的大板牙,说:“如果你一顿能把这二斤半面条全吃了,我就让你吃,吃不完,嘿嘿,没说的,你吃多少就得赔多少”。
一斤面条煮出来能盛三大碗,二斤半面条,我的天,就是足足的七碗半。队长的意思是想打消阿彪的妄想,没想到阿彪来了一股劲:“说话算数?”“算数。”“吃就吃!”
阿彪也是有心人,开始吃的几碗不加油也不加盐,越往后吃,肚子越撑得慌,实在吃不进去了。可是,为了不赔那二斤半面条,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只是盐越加越多……到了最后的半碗,他干脆把面条水倒掉,抄起半瓶子酱油一古脑倒进碗里,呲牙咧嘴地好歹把最后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回到家里,那二斤半面条撑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甭说睡觉了。口渴,喝水,喝的越多涨的越厉害;不喝呢,渴得急,他走出门,想跑跑步消消食。一跑,胃开始疼起来……不知道那一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好歹转悠到天亮,口渴得实在忍不住了,借着朦朦胧胧的光,他见到一条小河沟里有水,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趴下就喝,这一喝可不得了,胃一阵痉挛,“哇哇”一阵,那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面条又从肚子里全部“贡献”了出来。
二斤半面条的后果是惨重的。胃一直疼了半个月,开始几天吃什么吐什么。阿彪借着“二斤半面条”的事迹名扬乡里,理所当然地挣下了“二斤半面条”的绰号。
转眼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姑娘家一听到“二斤半面条”的英雄事迹,立马告吹。那年代,个人的口粮是有数的,就是地多田肥的地方,平均每人每天的口粮也就是一斤。您想,他一顿都能吃二斤半,一天就是只吃两顿,也得五斤粮食,那口粮,他自己吃都不够,谁嫁了他,老婆孩子还不得跟着喝西北风吗?
又过了些年,他承包了几亩果园,手头有了些钱,怎奈被撑坏的胃还是捣蛋,原本一个体体面面的人,直被折腾得面黄肌瘦。再后来听说他入赘到了一个失去丈夫拖拉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的寡妇家,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送走阿彪,晚上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谢谢,还说吃了带回的药,胃好受了很多。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唉,看样子,我这辈子是注定毁在那二斤半面条上了。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