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石明
同一个办公室上班，都是业务骨干，平时情同姐妹，无话不谈；挂职归来，两人都可能当副处长，但职位只有一个。
竞争揭晓时，胜者还来不及欢呼，竟被败者痛下毒手……
2004年7月27日晚10时40分左右，位于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望花小区的国税局宿舍，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硫酸毁容案：从浙江省国税局下派绍兴市国税局担任局长助理的朱迎晖，在被公示为省国税局人事教育处副处长的第二天即惨遭硫酸毁容，造成脸部、颈部和胳膊多处深度烧伤。警方查明，策划这起恶性伤害案件的幕后凶手，竟然是朱迎晖的竞争对手杜荀珍！
昔日情同姐妹的同事，面对一个副处长职位的竞争，为何反目成仇，雇凶毁容？在这起恶性事件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人生情结和是非恩怨？
一温婉一刚毅，原是一对姊妹花
1995年夏，29岁的杜荀珍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浙江省国税局人事教育处工作。报到上班后，面对陌生的工作环境和生疏的人际关系，杜荀珍表现得十分谦逊，逢人必称“老师”，每天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争着做打开水、拖地板和抹桌子等杂事，希望给同事留下好印象。然而她发现，无论怎样努力作用都不大，同事对她不冷不热。
处里的六七名同事，除24岁的女同胞朱迎晖比自己年轻外，其余的人年龄都偏大。为改变被动处境，杜荀珍主动向朱迎晖套近乎，夸她才工作两年，但处处与众不同，不但人长得很漂亮，爱好学习，埋头工作，为人低调，而且没有少数机关“油子”的世故和圆滑，又是财经学院的高才生，让自己佩服。
朱迎晖为人低调，面对大自己好几岁的杜荀珍的盛赞，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杜大姐，你的优点比我多。你有戎马生涯履历，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锻炼过，性格坚毅果敢，我要向你学习。”
同为女性，又是年轻人，很容易沟通，从时装、美容等年轻女性共同关注的话题，到机关工作的得与失，两人谈得很投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杜荀珍惊讶地发现，原来朱迎晖与自己有一个非常共同的地方：都希望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所建树，提升业务水平，等待时机成熟时得到提升。都是追求进步的人，可谓志同道合，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变化，杜荀珍称朱迎晖为“老师”，向她请教工作和业务上的问题，朱迎晖叫杜荀珍“大姐”，有心事会第一个告诉她。
杜荀珍和朱迎晖工作中互相支持，生活上相互关心，情同姐妹。
朱迎晖比杜荀珍漂亮，下班后喜欢穿便服、化淡妆，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得体，与家人共享休闲时光，工作和生活安排得有滋有味。杜荀珍长相普通，无论上班下班，大多数时候都穿很正统的税务制服，也不收拾打扮自己，给人以朴素、敬业之感。让杜荀珍想不通的是，机关里的同事和领导，对朱迎晖的评价和感觉都比自己好。有一阵子杜荀珍叹息：仅有朴素是不够的，最要紧的是工作业绩。杜荀珍听从朱迎晖的劝说，工作之余也注意形象得体。
几年后，杜荀珍和朱迎晖在亲密无间的交往中共同进步，相得益彰，成为处里的业务骨干，又先后被提拔为主任科员。但朱迎晖靠的是实干，业务精熟，显示出组织、鼓动、抓全盘等多方面的能力。杜荀珍工作卖力，但信奉“谋人重于做事，人际关系重于工作实绩”的所谓机关工作秘诀，比朱迎晖要圆滑一些。
2002年3月，有好消息传来，她们同时被单位分别下派到湖州市国税局和绍兴市国税局挂职，均担任市国税局局长助理之职。在省级机关工作多年，此次下派挂职锻炼，她们心照不宣：挂职就是面临提拔。因此两人相互勉励：“咱们共同努力，争取两年以后回机关任职。”
朱迎晖下派挂职之前已拿到了经济学硕士学位，比杜荀珍既有年龄优势，又有学历优势，业务上也出类拔萃，被单位视为业务型干部。她一头短发，显得很干练，加之沉稳、聪颖秀慧，给人的感觉是既懂工作又懂生活的人。由于自身素质过硬，她在憧憬美好未来的同时，心态也比较平稳，到绍兴市国税局工作后，她业务出色，受到多方好评。
与朱迎晖沉稳、单纯的心态相比，杜荀珍显然要急躁、复杂得多。女人说老就老了，眨眼间自己已是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如果痛失此次升迁机会，今后再多的努力也可能付诸东流，再过几年四十出头，这辈子就再也升迁无望了。
从此，杜荀珍工作更卖劲了，在人际关系上更是处处留心，逢年过节必电话慰问各位同事，谁过生日或有了好事她会送小礼物，甚至不惜在酒宴上为领导代酒。她还找机会给基层领导送礼，希望他们为自己说好话，早日受到提拔。
长得不如朱迎晖漂亮，杜荀珍就扬己之长，当过兵，就尽可能显示出军人的气质：走路挺胸昂首，说话嗓子大，办事干脆利索，与朱迎晖的细腻温婉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渐渐地，单位的同事和领导对她和朱迎晖的总体评价旗鼓相当。这让她无数次窃喜：虽能力、年龄、文凭甚至长相都不占优势，但通过种种努力，现在总算打了个平手，仕途上谁输谁赢，谁也说不准！
一胜一败，竞争揭晓悲剧生
2004年3月，就在朱迎晖和杜荀珍挂职锻炼行将结束之际，一个既令人惊喜又充满悬念的消息，使两人坐卧不安：省国税局决定采取竞争上岗的方式，从她们两人中挑选一个担任人事教育处副处长。
杜荀珍和朱迎晖都知道组织人事工作的微妙，现在慢一步，将来就可能步步慢，因此两人都拿出各自的绝招，争取在竞争中胜出。一向争强好胜的杜荀珍更是把这次竞争当作一次赌博，自己目前的年龄是决定仕途能走多远的最为关键的时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因此她每天晚上都绞尽脑汁地考虑如何获得这个职位。
夜不成眠，她给妹妹杜海珍打电话，痛诉自己的处境和痛苦。远在浙江东阳税务事务所工作的妹妹自小与姐姐关系密切，姐姐在省国税局工作，如果能提升当处长，将来对自己也有好处。妹妹耐心地听完姐姐絮絮叨叨的诉说后安慰道：“姐，以后你有任何难处，我都会帮忙。”
7月10日，杜荀珍再次与妹妹通电话，希望在面试时胜出，但要考试，心里没有底，听说有一种考场作弊的工具效果不错，不知道能不能弄到。妹妹一听，说：“我认识一个在东阳做木材生意的东北大哥王世林，他一定有办法。”
王世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杜海珍后，钟情于她的姿色，梦想有朝一日能拥她入怀。为了表示忠诚，他和杜海珍当天晚上就坐飞机直奔广州，购买了考场作弊工具。两人带着工具赶到杭州，但杜荀珍测试后发现并不像宣传的那么神奇，效果并不好，为了防止帮倒忙，杜荀珍果断决定弃之不用。
7月12日，人教处副处长一职的竞职面试在浙江省国税局举行。
进考场的那天，朱迎晖与杜荀珍相遇，她惊讶地发现，杜大姐的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与友善，瞳仁深处甚至有一抹凶光。朱迎晖没有多想，一个职位两人竞争，谁都希望事业有成，彼此的心情都能理解……
面试前原以为胜券在握的杜荀珍，因心情紧张发挥不好，考官提的几个问题回答得不够圆满。相比较，朱迎晖比她沉稳得多。分数出来后，她发现自己排在朱迎晖之后，更让她沮丧的是，她只比对方少0．5分。
杜荀珍回到家大哭了一场，咬牙发誓：“我完了，再没机会了。我一定要出这口气！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休想拿到手！”
杜荀珍一连几夜睡不着觉，内心经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煎熬。她为自己多年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懊恼不已，更为那0.5分咬牙切齿，对幸运的朱迎晖恨到了骨髓里。机关大楼里，已经出现缕缕白发仍在副科甚至在更低岗位上挣扎的老大姐比比皆是，长相平平的自己也难逃这样的结局。而漂亮的、即将走马上任的朱迎晖，一定更加光彩照人，占尽风头……
想着想着，杜荀珍冷笑一声：“你很漂亮是吧？我有办法收拾你……”
极度失望之下，一个可怕的复仇计划悄悄酿成了。
7月16日，杜荀珍再次打电话向妹妹发泄自己对朱迎晖的不满，并要她和王世林第二天一同到杭州来商量“要紧事”。次日，三人见面后商量收拾朱迎晖的种种办法：第一套方案是对朱实施抢劫，借机将其脚骨打断；第二套方案是拍录像曝光其隐私，如能当场抓到她与人通奸并拍下最为理想，让她失去政治生命；第三套方案是泼硫酸毁容，让她生不如死。
杜荀珍觉得，第一套方案虽然实施起来容易，但效果不太好，脚骨断了还能接上，对将来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第二套方案效果虽好，但难度太大。最后她拍板采取第三套方案，认为硫酸毁容一是容易操作，二是效果绝佳，实施得手后，竞争对手从此就得离开工作单位，其职位也就随之消失。
为了讨得杜海珍的欢心，王世林一口答应实施这些罪恶计划。杜荀珍把朱迎晖的照片给了王世林，并将她的身高、长相、生活规律以及住处告诉了王世林。
当天，杜海珍和王世林来到朱迎晖在杭州的住处踩点，但没发现朱回家。杜荀珍告诉他俩，朱迎晖不在杭州必在绍兴，让王世林到绍兴去踩点。
王世林很狡猾，觉得自己动手风险太大，不如找个替罪羊。7月17日，王世林打电话给东北老家的村民商立，允诺在事后给1．5万元报酬，让他马上来浙江帮忙。20日，商立如约到达绍兴。随后几天，王、商两人在绍兴市国税局门口暗暗跟踪朱迎晖至望花小区，但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7月26日，朱迎晖正式被公示为省国税局人事教育处副处长。27日晚，王世林、商立再次来到望花小区，王负责望风，商则在朱所住的楼梯口等候。
10时40分左右，朱迎晖外出乘凉归来，在上楼过程中，她突然发现身后跟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刚走到一楼至二楼的转角平台上时，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就在她本能转头的一瞬间，脸上突然一阵火烤火燎般灼痛……
“救命啊，救命！”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沉静的夜空。邻居听到呼救声后立即赶到楼道，发现朱迎晖正捂着脸痛苦地瘫倒在转角平台上，脸部、颈部和胳膊等多处被硫酸烧伤。案发现场，残留着一道足有一米长的硫酸泼过的痕迹。邻居七手八脚将朱迎晖送到绍兴第二医院紧急救治，并打110报警。
警方出击，骇人真相露端倪
接到报案后，绍兴市和越城区两级公安干警迅速出动勘查现场。同时，一支由50多名干警组成的专案组，迅速投入紧张的排查工作。
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干部在晋职公示期间竟惨遭毁容，此事令浙江省委、省政府领导十分震惊，要求当地公安机关加大力度，尽快破案。
专案组首先找受害人朱迎晖谈话，了解其工作、生活、家庭方面的情况，请她谈谈在工作和生活中是否结下什么仇人，并提供相关线索。朱迎晖想了好久说，生活中没有结什么仇人，如果要说出一个的话，那就是这次竞争上岗的对手杜荀珍。但朱迎晖一再表示：“我只是心存疑虑，没有任何证据。再说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更没有什么矛盾。”
7月26日朱迎晖被任职公示，27日就受害，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公安人员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警方很快拿到了这次浙江省国税局中层干部竞聘上岗的时间表，从时间流程上分析，警方排查到的作案者前来踩点的时间、作案时间和竞争上岗的时间非常吻合，并由此推测出，该案很可能是朱迎晖的竞争对手在23日党组会议讨论后得知自己失败后，对竞争上岗成功者朱迎晖的疯狂报复。
警方通过细致摸排，很快查到20日左右入住、28日案发后离开绍兴的可疑房客王世林和商立，二人均是黑龙江省塔河县瓦拉干镇四委二组农民，曾于案发前后分别入住市区三家宾馆，28日退房离绍。
经进一步调查发现，杜荀珍的妹妹杜海珍与王世林关系密切。
收网的时机已基本成熟。8月2日，警方获悉王世林在南京。3日凌晨，王世林在南京市区一宾馆内被抓获，随后杜氏姐妹在湖州和东阳分别被抓获。
赶赴黑龙江的民警从哈尔滨坐了10多小时的火车后到达大兴安岭，在当地警察的帮助下直扑商立的家，将睡梦中的商立抓获。此时，作案成功的商立两小时前才从杭州赶回家中，正准备好好睡一觉，想不到上床不久就被浙江赶来的警察逮住了。
从7月27日晚案发到8月3日早上，仅仅用了6天多的时间，制造这起骇人听闻的硫酸毁容案的四名嫌疑犯就全部落网。他们交代了如何商量、如何行动、最终做出丧心病狂举动的全过程。
朱迎晖在绍兴市第二医院做完手术后，上半身几乎被纱布缠满，脸部、颈部和手部多处烧伤，胳膊伤得最重。躺在病床上的朱迎晖，得知幕后凶手真的是关系不错、共事多年的同事杜荀珍时，极度惊愕，异常愤怒。原来，过往日子里的那些无数次的促膝长谈，那些工作中因配合默契大获成功后的会心一笑，那些竞争职位前相互说的种种鼓励的话语都是虚假的，都被这最后的罪恶湮没……
朱迎晖表示，她受到的伤害不仅仅是肉体，心灵的伤害更重、更难以痊愈。
9月初，杜荀珍等四人被检察院正式批捕。痛定思痛，杜荀珍对自己的行为很后悔，多次说：“我坐牢的时间有限，总有一天会放出来，但对朱迎晖的伤害却是一辈子。我毁了她的容貌和身体，也可能因此毁了她的仕途。我对不起她……”
当得知自己挂职结束回到杭州后即使当不了副处长也能享受副处待遇时，杜荀珍更是悔泪涟涟。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在仕途上仍有良好的升职空间，只要通过正当竞争，继续拼搏，完全有机会晋职加薪。现在一切都完了……成为阶下囚后，无数次面壁，那可怕的“0.5”变成莫大的问号，对她无情地嘲讽和讥笑，让她无地自容。
杜荀珍的丈夫也在国税系统工作，家庭富裕幸福，她本可以在事业有成的同时做个贤妻良母，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然而她选择的却是另一条充满罪恶的道路，亲手毁了这一切，代价惨痛。
《家庭》2004年12月上半月版 高石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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