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主题：保定一新建绿地被移平要建商住楼前因后果
调查人：本报记者 王小波
缘起：
保定市阳光北大街和天鹅中路交叉口西北角，原先是一片废弃的厂房，许多市民对这里纷乱的场景记忆犹新：运送砂子、水泥的车进进出出，不少路人还将这里当作露天厕所……
今年5、6月间，一家园艺公司突然在这里搞起绿化，眼瞅着砖石砂料被清运走，绿树、草坪生机盎然地凸现在眼前，周边居民打心眼里高兴。可惜好景不长，一个多月后，某公司开始在公园四周修筑围墙，市民们听说移走草木后要在这里盖商住楼。这让很多人费解：为什么刚建好1个多月的公园就要被移平？城市建设能否朝令夕改？巨额建设费用谁来签单？
“刚建成的公园，种下不久的树又要拔了搞房地产开发。”
12月16日上午，在保定市阳光北大街和天鹅中路交叉口西北角，一道刚建起来的隔离墙将一片绿地与城市的喧嚣隔开。在这里健身的人们说，这是有人要除掉绿地施工了。
几位老者在绿地中间的空地上耍起空竹，空竹上下翻飞，林间鸟鸣啾啾，蹲在墙脚的人气定神闲，这些场景串成一幅和谐的画卷。在这里休闲的人们知道，这幅画卷很快就要被撕走了。
记者与一位老汉闲聊起来。老汉自称叫姜文友，今年70岁，是韩村人。姜文友告诉记者，以前这里是一家乡办企业，企业破产后这块地一直空闲，直到今年春天，才有人在这里搞绿化。这片绿地建成还不到两个月，建成后，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到这儿来走走。每天下午，这里都会聚集很多遛鸟和玩空竹的人。不久前，突然有人在绿地东、南两侧搭起围墙，姜老汉向施工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片建成不久的绿地要被用做房地产开发。
几位耍空竹的老人对这刚建好的绿地又要立马消失感到疑惑，一些人纷纷叹息：“以后又要到马路边上蹲着了。”
记者注意到，这片绿地除几棵树龄较长的柏树外，其余都是栽下不久的新树，新树间距不大。各种用来做绿化景观的灌木密密实实，已初具观赏效果。绿地上的甬道还显示着它们刚刚铺就的痕迹。
绿地的一角立着一块醒目的招牌———“储备建设用地公示牌”，这块批准文号为[2000]001的牌子上写着，这块面积为12.26亩的街角地的用途为“办公商住”。
记者几经周折，联系到了负责此处绿化的孙红林。孙红林是保定市育英草坪花木有限公司副经理，在公司主管工程。孙红林告诉记者，今年4月份，保定市园林局有这块空地绿化招标的消息，他们通过竞标获得了这个项目。这块地从前是一个烂厂子，堆积的土石方较多，仅仅平地他们就费了一个月。人工费、水费、电费、苗木运输费，算下来他们在这块地上的花费已达百万余元。
至于这里最近要做房地产项目，孙红林说他对此事不太清楚，因为该绿化项目的验收时间是在明年4月。
“原以为就是随便种几棵树，没想到搞这么大。”
一项刚刚完工的绿化项目，还未来得及验收，现在这块地又有了新的用途，附着在地表上还未站稳脚跟的苗木们的命运可想而知。是什么让这块耗资不菲的绿地如此短命？
记者多方走访，渐渐摸出这块绿地脉象虚弱的征候。
在保定市国土资源局国有土地储备中心，该中心工作人员为记者讲述了这片土地流转的来龙去脉。
据介绍，该中心是2000年9月18日成立的，这块地是他们成立后运作的第一块地，不曾想日后成了“老大难”。2000年，该中心收购了这块土地，当年就挂牌出让，被保定市石油公司竞得。
当时，保定市曾有在市内建10个加油站的计划，石油公司计划用这块地的一部分建加油站，另一部分建商业住宅。就在石油公司办好土地使用证，准备实施计划时，他们的项目意外卡壳。
据说卡壳的原因是，这块地的一旁是保定市某局宿舍，而项目建设立项需要该局审批。因为局里很多人不愿意自己的住宿楼旁矗立起加油站，所以石油公司的计划被无限期地搁置起来。此后，该公司多方奔走两年多没有结果。
最后的结果是，这块地依旧闲置，有关部门为石油公司在保定市协调了另外一块地皮。
就在今年1月14日，这块地在保定市国有土地储备中心被再次挂牌出让。
而在年初，保定市以建绿色古城为目标，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植树活动。当时，有关领导看到这块地的闲置状况，专门召集规划、园林、国土等部门开会，协调将它先绿化起来。不久，有关部门就行动起来。
“原以为就是随便种几棵树，没想到搞这么大。”一位机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今年3月初，保定市中铁房地产开发公司取得了这块地的使用权。就在绿地建成后不久，中铁的围墙也围上了绿地。
保定市国有土地储备中心工作人员强调，这块地收购之初就是作为商业住宅储备的。这种说法，记者从保定市规划局得到了证实。该局规划处工作人员介绍说，从1996年开编到2003年5月报国务院批准的保定市总体规划中，这块地被规划为居住、办公用地。
绿地的去向似乎演变为政府对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考量
时至今日，保定市的植树决心不减。当地一位人士翻出近期的《保定日报》对记者说，该报每天的显著位置都有保定市城市绿化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的“市区秋冬季绿化抽查通报”，通报的红黑榜上印着一长串单位的大名。
据说受到点名批评的单位都感到莫大压力，对上面交办的绿化任务都会雷厉风行地执行。
保定市园林规划设计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今年春天，他们接到上级领导对这块闲置地的绿化设计、招标任务，因为“上面交办得急”，他们很快完成了设计任务，并在保定市范围内迅速做完了招标。
这块地是按照过渡性绿地设计的，所谓过渡性绿地是相对于永久性绿地而言。当初市里规划建设的多片绿地中，这一片并不在其中。
设计所的工作人员说，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或者是从市民的观点来看，他们也希望那里是一片绿地，不仅可以扮靓城市，还可以为市民提供一处休闲场所。如果将来这片地进行房地产建设，只能将土地上的植物移走。
一位熟悉保定市情的人告诉记者，近几年保定的绿化进程加快，这片绿地的面积在保定市新增的大片绿地中属中下等，但是，它的存在肯定会带来周边甚至区域地产的升值，它的去向似乎更演变为政府对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考量。
保定市天鹅中路和阳光北大街西北角的这片绿地的去留成为周边居民关心的一个话题。对于城市街角这样的寸土寸金之地，作为国家储备用地，从城市规划来讲，开发商在取得用地资格后进行房地产建设都无可厚非。
而这块绿地的去留始终有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人们心中：为何1月份挂牌的土地，5、6月间突然进入绿化？为何刚刚竣工的绿地，又要移平进行地产开发？百万元的建设资金成了城市美化运动中的一笔学费？
记者手记：挂牌土地缘何进入绿化程序
为什么一块已经挂牌的土地突然进入绿化程序？为什么刚刚建好的绿地又将面临着被移走的命运？这后面是怎样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这是记者采访中意欲探询的答案。
“我们不是决策的人，只做具体事情。”而被访者，无论是利害方的开发公司、苗木公司，还是行政机关，出言谨慎的态度又让人感到，答案离我们很近，也离我们很远，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网让人无法撕开。
不可否认，近年来，保定市在城市绿化美化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也正像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的城市美化、绿化运动一样，我们如火如荼的绿化行动，究竟是为了决策者的审美而绿化，还是为了改善每一个普通市民的人居环境而绿化？记者无意抹杀决策者们对城市生态和人居环境的改善。只是城市之美不仅体现在人与自然、绿地的和谐相处，还体现在人们的起居出行各方面的健康协调。
用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系俞孔坚教授的话来说就是，对于许多尚处于初级化阶段的城市来说，城市建设资金捉襟见肘，城市生态建设应本着实用、经济的原则。俞孔坚说，他与多位地方政府官员交流过，感觉他们是那么迫切地想通过城市景观来建立政绩，他们中的一些人又是在一种盲目和错误的理念指导下，设计城市、建造城市。在这种情形下，年初建好的绿地，年底面临被迁移的命运，似乎不足为奇。
而我们目前的很多城市建设不是按规划来做，而是变成了一场化妆展示运动，不是为了功用，而是为了展示，变成了长官的审美运动。
保定的公园虽然只是一个极端的个例，却留下了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悖论：若是为了美化，它为市民提供了一个良好的休憩场所，若是为了功用，它仅是昙花一现，只耗费掉一笔可观的建设费用。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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