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润文

　　核心提示

　　 春节，是全球华人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幸福时刻。但是，对大平，对陈家山，对孙家湾煤矿的500多个矿工家庭来说，今年的春节却饱尝泪水。

　　2004年10月和11月，河南大平煤矿和陕西陈家山煤矿相继发生特大安全事故，分别有148人和166人遇难。春节期间，本报特派记者分别奔赴陈家山和大平矿区，和遇难矿工家属一起度过这不同寻常的新年。

　　 可遇难矿工家属为亡灵燃祭的香火还没有散去，竟在大年初六又传来辽宁阜新矿业集团公司孙家湾煤矿海州立井发生特别重大爆炸事故消息，至15日晚10时，已造成203人死亡，29人受伤，另有12人下落不明。

　　大矿大难令人心悸。如何破解生产与安全、财富与生命的矛盾？中国已经无法回避。我们在春节“黄金周”刚刚过去，就编发出这一组报道，目的是要警醒人们：不要再以血泪伴随新年。

　　上坟

　　“增石，我们来请你———回———家———过———年……你死得好可怜呀，娃以后没有爸了，她们经常让我给他们找爸爸回来啊……”农历大年三十上午，王霞菊和她的大女儿程丹跪在程增石坟前号啕大哭。

　　程增石，“11·28”铜川煤矿特大矿难166名殉难矿工之一。按照老家的习俗，亡灵都要被请回家中过年。程增石的工友李宁点燃了香、烛和烧纸，供品一一被摆上。程丹把4个棒棒糖也放了上去。王霞菊还专门带了一盒猴王牌香烟，这是程增石平时最爱抽的。“不喝酒就把烟抽好！”王霞菊把手中香烟拆开，李宁抽出3支香烟点燃后放在供台上。

　　火苗和纸灰在风中旋转着飘向王霞菊母女俩人。王霞菊念叨着“收纸钱、收供品”之类的话，直到纸灰完全熄灭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王霞菊走到墓边把一个被风吹倒的花圈重新插在坟头。

　　这是一片新开辟的公墓，山坡上被推出一个平台，平台上立着一块2米高、4米宽的大石碑，100多个小墓碑顺着山势梯形排列，这就是“11·28”特大矿难166名遇难矿工的墓地。

　　有100多个小墓碑上没有名字。166名遇难矿工中，只有程增石和另外34位矿工的遗体被抢救了上来，由于井下瓦斯仍然在爆炸，程增胜、程健等131名矿工的遗体至今还在井下。这里只是遇难矿工的衣冠冢。

　　在那块大石碑背面是166名遇难矿工的名单，王霞菊带着女儿在名单上找到了他们的亲人程增石、程健、程增胜和赵红军的名字。在石碑的最下方刻着：“为告慰亡灵，警示后人，特立此碑”。

　　过年

　　屋外已经是华灯初上，爆竹声不时响起，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几乎家家门上贴了春联。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靠墙的桌子上放着程增石的遗像，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妻子王霞菊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着做饭。屋角上堆积着用塑料编织袋装的煤，这是程增石遇难后矿上给他家的困难补助。近两个小时后，在外屋做饭的王霞菊对着3个孩子喊道：“吃饭了！”

　　桌上摆了四碗菜：红烧鸡块、红烧排骨、红烧鲤鱼、红烧带鱼，每人一碗菠菜蛋花汤。第一碗菜炒鸡块刚端上，两岁的小女儿程梁缘就急不可待地用手抓起了一个鸡块。在妈妈一声轻声地呵斥下，她又拿起了筷子。因为记者在，程丹在数过吃饭的人数后，在桌上放了6双筷子，有一双筷子放在她妈妈的身边，一直没有人用，这是留给程增石的。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中央级、省级、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的领导都来慰问遇难者家属。截至1月26日，陈家山煤矿遇难家庭每户都得到了2500元慰问金。

　　王霞菊过年买了4条鲤鱼、3斤带鱼、1只鸡、6斤肉和3斤排骨，又给孩子们买了1斤糖果和两斤香蕉，每人一条裤子和一双新鞋。“过年了，让娃吃好点，高兴点。”“俺家掌柜的（当地方言，意为丈夫———编者注）喜欢吃鱼和鸡，过年做的都他喜欢吃的东西，”吃饭时，王霞菊向记者唠叨起往事。2004年11月27日晚上，程增石临上班前的那顿饭吃的就是鱼和鸡。那时刚发工资没几天，一个多月了，他一直念着吃鸡，王霞菊就到市场买了一只。

　　因为他的妹妹程增菊家生活条件不好，他们又叫来妹妹一块过来改善生活。程增石一家四兄妹原来是江苏邳州市人，后来招工来到陈家山，三兄弟和妹夫赵红军、堂哥程健都在煤矿当工人，程增菊3岁时父母双亡，几个哥哥对程增菊特别关照。“现在一个都没了，5家没有一个劳动力了，留下了12个娃，这个可怜妹妹也再没人疼了。”王霞菊叹着气，开始抽泣。老二程增山在2001年“4·6”矿难中死了，这一次老大程增胜、老三程增石、堂哥程健和妹夫赵红军全都遇难。本来想几家凑在一起过个年，又担心各家在一起容易伤心，最后还是决定各自过年。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王霞菊抹了一把眼泪去接电话，电话是老家表姐打来的，“我们都挺好的，三个娃也都好，叫老人们不要担心，也给你们拜年。”电话中，王霞菊的笑声显然感染了对方。王霞菊说，本来老家是要她们回家，因为怕家里老人难过，就没有回去。

　　“我们是先结婚后谈恋爱。”王霞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回忆起往事。她和程增石同岁，今年都34岁，两家相距几里地。1997年成亲拜堂当天，王霞菊随程增石来到矿上。

　　刚结婚那3年，经济上很紧张，作为煤矿工人，程增石家很节省，火炉炉膛只有拳头大。王霞菊最贵的衣服270元。2004年8月，矿上效益好，工资还不错，程增石赊买了“三大件”——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但5000元的欠款是在这次矿难赔款后才付清的。

　　两个小女儿在矿难后经常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有时候就抱着爸爸的遗像和爸爸亲热。听到妈妈在说爸爸，程茗和程梁缘唱起了歌，“世上只有爸爸好……我的好爸爸呀，下班回到家……”

　　就在出事前的两个月，程增石在井下工作时瓦斯中毒，昏迷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他仍然坚持要去上班，王霞菊劝他休息一天算了。“他说，三个娃还要吃饭呢，养活这一家人，不上班怎么办呀？”在对往事的追忆中，王霞菊的笑声和唏嘘声相伴。

　　王霞菊准备年后看能不能找到一份活干，或者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那12万元赔偿金千万不敢动，还要等着给孩子以后上大学用。

　　祭奠井下亡灵

　　从农历腊月三十早上7时多开始，陈家山平洞井口围墙外一条30米长的通道上，没有找到遗体的家属们陆续到这里给亡灵烧纸，来的都是青年妇女、未成年的孩子和老人。在矿上，绝大部分矿工都是一人养活一家，妻子没有工作，家中大多都有两三个孩子。许多老职工一大早赶到这里，防止家属们冲进井口。

　　尽管矿难已过两个多月，但井下大火还没有熄灭，瓦斯爆炸仍不时发生，矿上目前采用的救援办法就是往井下注水灭火，井口已用栅栏封闭。井口20米外一段围墙已经拆除，一个直径50厘米的大水管从这里穿过，把水送往井下。

　　下午3时，程丹及其四大娘马玉环、堂姐马敏、堂哥程诚捧着四伯程健的遗像来烧纸，老矿工们都迎上前去，帮他们找个地方，用红砖在水泥地上画上一个圈，写上程健的名字，在这个圈内烧纸，祭祀供品，马敏和程诚用钢笔在烧纸上写着“父亲程健收”，老矿工们捧来一捧黄土为他们插好香烛，教小孩子们如何烧纸，并嘱咐他们给爸爸磕头。马玉环一番哭诉后带着孩子们回家了。

　　宽5米、长30多米的通道上已经画满了圈，后来者只能寻找空地画圈烧纸，老矿工们在帮助他们烧纸祭奠亡灵的同时，劝慰哭得撕心裂肺的矿工家属想开一点。

　　一些老矿工们看着这些孤儿寡母不由得眼圈发红，一位中年矿工掏出手套擦拭着眼泪，纸灰在风中飘荡，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这个以煤矿业为主的小镇上回荡，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着悲伤。一位老矿工感慨地说，“煤矿工人可怜呀，4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工作，常常是先埋后死，孩子没有工作。”到晚上10时，有60多家到井口烧纸。

　　难！难！

　　从2004年11月28日矿难发生以后，矿上停产，工人们每月只能拿到500多元的生活费，对于养活着一大家人的矿工来说，这个新年过得紧紧巴巴。矿难发生后，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下可以好好整顿一下安全问题，以后工作就会安全一点。但因为停产不下井，工资比以前少了2／3。往年年关热闹的集市上挤满了人，但今年人数比去年少了一半还多，“矿工没钱过年呀，生意不好做。”摊贩们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