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 教授　刘江永

　　2005年新年伊始，朋友见面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日本怎么啦？为什么总是不断刺激中国？今后中日关系到底会怎么样？”在我看来，中日关系既没有坏到谷底，也没有不可救药。应“人民网”邀请，谨此发表点个人看法：

　　一、2004年中日政治关系创面扩大、创口加深

　　尽管中日经贸往来持续增长，2005年有可能突破2000亿美元大关，但2004年中日政治关系几乎是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最糟的一年。年初小泉首相第四次参拜靖国神社，年末又允许李登辉赴日。中日两国政府高层互访继续被迫中断。一年来，中日两国围绕钓鱼岛及海洋权益的矛盾凸显。同年12月10日公布的日本新《防卫计划大纲》明确提出：“围绕朝鲜半岛和台湾海峡问题等，还有不透明、不确定因素”，“对本地区安全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中国，在推进核、导弹作战能力和海空军力量现代化的同时，企图扩大在海洋的活动范围，这种动向今后也需要关注”。国际舆论认为，这表明日本军事防御重点已转向中国。日本牵制欧盟解除对华出口武器禁令之举，似乎也从一个侧面为此做了注脚。

　　2004年中日两国民众感情更趋恶化。小泉首相坚持参拜靖国神社的言论给中国民众情绪火上浇油。而这种民族情绪在同年8月亚洲杯足球赛期间酿成部分球迷的过激行为，并迅速通过各种传媒引起日本国民对中国的强烈反感。日本内阁府同年10月《有关外交的舆论调查》表明，日本认为“日中关系不好或不太好”的人占61%，比上次调查上升18.1%；对中国“没好感或不太有好感”的人达58.2%，比上次调查上升10.2%。这两项调查结果都是迄今最糟糕的。从图1、2可以看出：首先，自小泉首相执政以来日本人感到中日关系恶化的比例明显上升，事实并不象小泉所说的那样参拜靖国神社“不会影响日中关系”；其次，日本民众对华感情变化与他们对中日关系的评价具有较强的关联性。进而可以推测，如果中日政治关系继续恶化，日本民众对华好感可能还将下降，而只有随着未来中日政治关系好转，日本民众对华感情也许才会上升。　　

　　
图1日本民众对中日关系看法的舆论调查

　　资料来源：根据日本总理府舆论调查数据整理

　　
图2 日本民众对中国有无亲近感的舆论调查

　　资料来源：根据历年日本总理府舆论调查数据整理

　　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同年9、10月间所做舆论调查显示，中国民众对日本感到“很不亲近”和“不亲近”的人占53.6%，比2002年调查上升10.3%。其理由为“日本近代侵略中国”的占26%、“日本至今没有认真反省侵华历史”的占61.7%。这从一个侧面表明，近年来日本教科书问题、参拜靖国神社问题等对中国民众感情的刺激，似乎已超过日本侵华历史记忆本身对中国民众心理造成的影响。在20世纪80年代看着日本动画片、电视剧长大的中国年轻一代本来对日本并无恶感，而近10年来特别是小泉首相顽固坚持参拜靖国神社则导致这一代人对日本感情的严重恶化。

　　由此可见，中日关系绝不只是一个“历史问题”在作祟，现实矛盾有扩大和加深的趋势。发展下去，中日友好有可能进一步“空洞化”。

　　二、2005年的中日政治关系能否好转？

　　当前的中日关系不是能否升温的问题，而是如何保温，以免继续降温的问题。关于2005年的中日关系，以下几点值得关注：

　　（一）中日首脑互访的可能性取决于小泉首相是否参拜靖国神社。今年1月4日，小泉首相表示：“日中之间的大问题不只是参拜靖国神社，将从这一观点出发就这一问题继续努力，以获中国的理解。关于我参拜靖国神社，将自己作出适当判断。”这说明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其基本立场未变，但毕竟给自己留下一定的回旋余地。估计今后小泉将面临三种选择：一是经自主判断而主动放弃任内参拜，并以此为契机谋求改善对华关系；二是在全年所有双边、多边外交活动结束后，于年底突然参拜；三是在春季或“8·15”前往参拜。由于国内右翼压力和小泉本人的定见，他或许很难做第一项选择；估计目前还在第二、三项选择之间犹豫。第二项选择外交成本最低，而在战后60周年的“8·15”前往参拜对小泉的诱惑力极大，可能使他丧失国际政治的平衡感。正如美国著名亚洲问题专家傅高义所指出的：如果小泉首相在战后60周年不参拜靖国神社，便可能获得推进日本同亚洲关系的“极好机会”，否则还会继续受到批评。可以预见，2005年小泉首相再度参拜靖国神社，势将对中日关系造成更加严重的负面影响。

　　（二）日方在中日领土海域争端问题上逐步升级的强硬做法将产生影响。2005年2月9日，日本政府宣布将右翼团体在钓鱼岛修建的灯塔收归“国有”；2月14日，日本官员又宣称从4月开始日本渔民将到“冲之鸟岛”周边海域捕鱼。这与其说是小泉首相失去了对政府的控制，不如说是小泉内阁实际上在改变着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往日本历届内阁的传统做法。迄今，在与中国具有领土、海域之争的问题上，日本政府往往保持相对克制态度。而现在，日本政府则似乎越来越不按牌理出牌，从幕后跳到前台，以对抗的姿态强化日本对钓鱼岛及其他相关海域的实际控制。日本媒体还透露了防卫厅的所谓《西南岛屿有事对应方针》，显示日本已制定了必要时以武力解决有争议的岛屿和海域问题的计划，以期达到从心理上威慑中国的作用。中日双方虽都有意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但由于日本单方面行动不断升级，上述矛盾还可能发展。这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局部对抗性矛盾一旦转化为公开的对抗，将产生难以想象的后果，甚至影响中日关系全局。日本内外政策的重大变化往往需要借助外部刺激或压力。事实上，日本一些政客似乎就是要通过参拜靖国神社、强占钓鱼岛等事件激起中国政府反应和民众反感，再利用其反过来刺激日本国内舆论和民族情绪，以谋求所谓的国内民意支持，进而继续对外推行强硬路线并确保对华强硬派掌权。因此，对中国来说，在坚持原则的同时，尤需防止对日采取过激行为而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三）中美日三边关系出现中日关系不如中美关系的新趋势。2005年2月19日，美国国务卿、国防部长与日本外相、防卫厅长官举行“2+2会谈”，把“台湾海峡安全问题”列为美日“共同战略目标”。这理所当然地遭到中国政府的反对。据报道，今秋日美首脑将以此为核心发表《新日美联合宣言》。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轮美日加强安全合作的过程中，日本显得较积极而强硬。日本因“被绑架人质”下落问题而恼火，屡次显示对朝制裁；在台湾问题上“协美介入”的姿态更加明朗。另外，日本担心美国过分重视中东而疏忽了对日本“周边”的关注，前不久还显示出修订《日美安全条约》的意向，而美方则反应冷淡。这是由于“9•11”之后美国安全战略的重中之重是反恐和防扩散，主要目标还不是针对中国。目前，美国军事战略重点锁定在“大中东”地区。尽管伊拉克战争后驻伊美军不断遭袭，而伊朗和叙利亚问题已排上美国的战略日程。为确保反恐、防扩散等安全目标的实现，美国需要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大国的合作。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力主“维持现状”；在朝核问题上急于把朝鲜拉回到谈判桌边，并希望中国为此发挥作用。美国的全球战略已进入需要盟国和“合作伙伴国”多方合作的时代。如果日本只会借助美国与中国对抗的话，势将导致美国战略利益受损。因而美国仍不得不强调同中国保持合作。日本也只能尽“盟国”的“义理”。

　　（四）日本政治右倾化对中日关系的影响在增大，但尚有其限度。2005年是日本自民党成立50周年。该党计划11月推出修改宪法方案，现正加紧内部讨论。一些人的目标就是要通过修改宪法，行使与美军联合作战的“集体自卫权”，拥有远程进攻性武器等。迹象表明，在日本主张日中友好的人受到的压力在增大，有人甚至收到右翼分子带有子弹的恐吓信。今后日本国内舆论导向会否进一步右倾化值得关注。但目前，日本尚未把中国等同于当年的“苏联威胁”，并不认为中国具有登陆进攻日本的意图和能力，并未以中国全面为敌。目前尚不存在日本复活军国主义的现实威胁。中日之间在经贸、能源领域，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的巨大空间；在台湾问题上，既有摩擦也有通过抑制“台独”维护台海和平的共同利益；在安全方面，既有矛盾也有在打击跨国犯罪等非传统安全领域联合行动的必要。

　　（五）中日两国依然是和则两利。在日本对中国市场依赖增大的情况下，日本的国家利益决定了对华政策必须明智起来。2003年中国流行“非典”期间，日本向中国提供了医疗方面的无偿援助；2004年日本新潟县遭受严重地震灾害时，中国政府和一些友好省市及时提供了无偿救灾援助。这体现出两国之间患难相助的友好之情。面对2004年岁末的印度洋大海啸，全球都行动起来救助灾民，体现了人类的良知与博爱。中日两国也加入其中，各尽所能。日本在抢险救灾投入的资金和人力等国际贡献也值得充分肯定。近年来，中日之间彼此批评和埋怨增多，而天灾则给予中日两国加强国际合作提供了新的机遇。今后，在这方面中日两国应该尽量彼此鼓励，相互借鉴，寻找有利于增加相互信赖的合作点。

　　今年4月18日是亚非“万隆会议”召开50周年。当时，中日两国邦交尚未正常化，但都派出代表与会，并与各国共同确立起体现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万隆精神”。这是国际关系史上“国家间非暴力多边主义”的重要里程碑。据报道，小泉首相将于今年4月访问非洲，出席“万隆会议”50周年纪念活动，重点是争取非洲各国支持日本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然而，要做到这一点，日本首先要重温和实践“万隆精神”，做亚非各国大团结的促进派、亚洲邻国的信赖者。作为中国，在避免或减少日本政治右倾化对中日关系造成冲击的同时，继续大力加强同日本各界的友好交往与合作仍然是至关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