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镇，一位79岁的印尼华人，无官无财，在海啸灾难之后，却是华人灾民中的灵魂人物——

　　记者　林亚茗　实习生　余靖中　通讯员　沈侨宣

　　陈松镇，一位79岁的印尼华人。他和他76岁的弟弟陈松茂都无官无财，却以他们无私和无畏的精神，在亚齐省和苏北省的华人中间享有着极高的威望。特别是在这次的海啸灾难之后，他们成为华人灾民中的灵魂人物。

　　今年2月1日，当我们正准备赴印尼采访华人灾民如何度中国春节时，广东省英华华侨农场的印尼归侨纷纷要我们代为问候陈松镇兄弟。因为，他们在40年前都曾是陈家兄弟的学生或同事。于是，2月8日———中国农历的大年三十那一天，在棉兰市郊美德村的海啸灾民救济站里，在舞狮的锣鼓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中，我们将来自广东的问候带给了他。

　　英华农场归侨的那些亲属都健在

　　记者(下简称为记)：陈先生，今天在这个华人的灾民救济站，有着如此浓厚的春节气氛，是我们所想不到的。

　　陈松镇(下简称为陈)：的确，在这个特大的灾难之后，是否要庆贺这个春节，起初我们是很为难的，但最后还是决定要适当地庆祝。要给灾民一些信心和精神，这是未来生活的基础。而且，中国的亲人也一定希望我们重新振作。

　　记：是的，我们就是专程来采访灾民如何过这个特殊春节的。看到您这么大年纪还在为华人的事务奔忙，担任着美德村互助会的负责人，这次灾难后又成为苏北华人赈灾委员会的骨干，真是令人敬佩。广东的英华华侨农场的许多老朋友向您问好哩。

　　陈：从1945年算起，我参加社会事务工作，已经整整60年啦，为同胞服务停不下来了。我过去在亚齐当过华文学校老师，所以学生、学友满天下，广东的英华农场也有不少，像汤尚宏夫妇、李玉枝。哦，记得有一位叫陈贻任的，是亚齐振华学校的第一期学生，他也在英德。

　　记：陈贻任从亚齐回到英德后，在农场当英文老师。这次的海啸灾难一发生，他马上自发地跑去捐款，因为他妹妹等人都在亚齐。还有那个农场的伍秀英、李成发、吴春兰、古记东，都想探问亲人的下落。

　　陈：我已经根据你们给的名单查问过，英华农场归侨的那些亲属都健在。只是从亚齐到棉兰避难的华人多达6853个，分散在亲友家和两处救济站，另外已经有200多人重新回到亚齐，所以我不能肯定他们在哪一处。

　　只带了个旧皮箱离开亚齐

　　记：我们记得您祖籍是广东珠江三角洲一带，对吧？

　　陈：我的家乡在东莞横沥镇田头村，离广九铁路线不远，可到横沥站或常平站上下车。

　　记：那您是哪一代来到印尼的？

　　陈：我爷爷从东莞出来谋生，一来就到亚齐建铁路，做挑泥的苦工。后来，他经营卖建筑用的石料，赚了一点钱。在1933年，老一代人总是不忘叶落归根，夫妇俩就带着子孙回到了东莞，我当时才7、8岁。但在抗战前，我又随着父亲回到印尼。父亲先是做石料生意，后来当小贩。他仍然是要叶落归根，于1960年回了中国的海南落户。

　　记：你们兄弟留下来了？

　　陈：我们都已经在华文学校任职，我弟弟在亚齐的一个小城当校长，也是教华文。我们的课文主要是五四以来的文学家，如巴金、鲁迅、叶圣陶、茅盾等人的作品。课外读物也是《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之类的。但从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亚齐的形势对华人越来越不利。

　　记：华文学校受到什么影响？

　　陈：我们的华文学校有上千多名学生，其中有印尼本地民族的人，政府先是不允许他们入读。我们都感到压力。后来，全国封闭了华人学校和社团，亚齐军政府要求我们在1966年8月17日的印尼国庆前迁走。当时在亚齐的华人有万余名，不得不分批地撤走，将家产甚至连床都带走，但有两三千人还是不肯离开。

　　记：您带什么财产走的？

　　陈：当时只带了个旧皮箱离开亚齐。最有价值的是夫妇各有一辆自行车。可我妹妹的财产全都被毁了。

　　暴徒气势汹汹地涌向美德村

　　记：虽然棉兰是华人聚集的城市，但当初你们来这里重新创立新的生活，也仍然很不容易。

　　陈：是的。我们几千人来这里后，开始是住在原先的华文学校、仓库等。后来，一个福建籍的爱国老华人陈功盛很有义气，收留了我们。他这个人在棉兰有很多不动产，包括现在美德村占用的这块土地。他无偿地将这块土地送给我们难民，这就是美德村，我们的新家。由于政府关闭了华文学校，我们的职业也要顺应时势，我和弟弟都学习做糕饼、皮带、成衣。经过几十年的奋斗，这里也出了一些有钱人。这个村还成立了美德互助会，也就是村领导集体，我弟弟陈松茂任主席。

　　记：听说，你们的平静生活到1998年又被打乱了。印尼某些掌权人物利用民众对贫富悬殊、贪污腐败等现象的不满，利用错综复杂的宗教矛盾和种族矛盾煽起动乱。这次动乱又令华人最为倒霉，各城镇的华人商店、公司、住宅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成为政治斗争的替罪羊。连你们这个美德村也不能幸免，不过在1998年的排华骚乱中因抗暴而声名大噪，被华人社会传颂为“美德精神”。那是怎么回事？

　　陈：1998年，5月5日那天，有四五千名暴徒气势汹汹地涌向美德村。而我们全村仅有的两三千人，自发组织起来抗暴，把守住每个路口，轮流坚持了2天2夜。女人、孩子们也出来，敲起盆和桶，在一旁摇旗呐喊。

　　记：但靠你们自己仍然是寡不敌众呀。

　　陈：我们还要做多方面的发动工作。当时，我们的原则是千万不能打死对方的人，以防事态扩大。由于美德村的小手工业雇用了邻近村落的几百人打工，平时大家与这些村关系不错，也不时以粮食帮助贫困家庭。因此，我们赶紧与回教长老们对话，强调互相依存的利益关系，请他们做好群众的工作，也来维护我们。另一方面，我们利用下层社会的人，并请来部分军人。暴徒们一看势头不对，就渐渐地散掉了。

　　记：你们与暴徒斗智斗勇，才成功地保护了自己，连中国国务院侨办和广东省侨办领导都因此来看望过你们。

　　亚齐华人与美德人血肉相连

　　记：你们积极地投入海啸后的救灾工作。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呢？

　　陈：亚齐华人和棉兰华人是一衣带水的亲缘关系，亚齐华人与美德人血肉相连。特别是我们对避难有亲身体会。灾难在26日发生后，先有零星的灾民出来，来美德村投奔亲人，我们就感到救助他们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从28日起，灾民大量地涌入，我们于是就在棉兰机场设立了服务组，备有茶水、食物接待来自亚齐的灾民。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棉兰最大的华人组织——苏北印华总会、印中商务理事会、佛教协会与美德互助会携手合作，全面为来自亚齐的灾民提供协助。将华人灾民们先送到美德村的救济站安顿，他们如在棉兰有亲属就转送往其亲属家，无亲属者由接待站提供膳宿。

　　记：他们现在看来情绪已经基本平静了，刚来时一定很悲惨。

　　陈：当然，你看外面那座墙上，给确定遇难亲人的超度签就有七百多条，还有无数是不知下落的。何况他们自己也惊魂未定，有的人被海浪卷来的硬物撞得断手折腿，有的人在水中挣扎时不慎喝进了黑色的水，不知中了什么毒，来这里后死去。所以，在那些日子里，有三间医院的医生来免费为大家救治。

　　记：刚才，一位叫张雪兰的阿婆向我们讲起当时的情景还是热泪盈眶。她逃到清真寺楼上，亲眼见到70多具尸体从下面顺水漂过。那真是惊心动魄！

　　陈：在这种情况下，集体式的救助更利于灾民振作，他们不会感到孤独，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

　　记：在这里煮饭的大嫂就有15人之多，一天可以吃掉60只鸡，那么住宿在这里的人总共有多少？

　　陈：1600名灾民住在村里，大部分是收留在美德人的家里。有700多人是要集体吃饭，所以仅仅排队取饭的时间就延续2个小时。

　　成了救济华人灾民的枢纽点

　　记：我们看到你们村的篮球场都搭起棚子。要指挥、操作和供应几千人的生活是非常费心费力的。

　　陈：你们看，这里每天有多少人在忙，最多时有200位义工，包括澳门、新加坡等地来的华人，另外还有许多人是看不到的。像有的企业家提供交通工具、仓库，供救济站接送灾民、运输及存放救济物资。让500多个孩子在棉兰上学也是靠众多华人去做工作的，他们这两天已经全部安排了。亚齐的华人孩子的华文程度不如棉兰，所以有的学校还安排为他们补课。当然，印尼各地和全世界华人都在支持我们，这个力量更加大。中国大使也来探访过美德救济站。

　　记：的确，我们在亚齐和这里的灾民救济站，都看到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中国大陆和香港、澳门、台湾捐助的物质，其中还有做菜的调料和孩子的奶粉，连过春节的新衣和年桔都准备好了。我们就为广东省农工党和民进带了一些药品和华文课本来。

　　陈：这些都是十分及时的。今天，在中国的农历新年前夕，我们会向灾民们发红包，而且鼓励他们重树信心，节后回亚齐重建家园。

　　记：我们发现，有的灾民对鼓励他们回亚齐想不通，以为是美德村要卸包袱。

　　陈：这么说是不对的。我们得到的援助物质足够他们目前衣食无忧，但这毕竟不是长远办法。他们必然要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和谋生方式，就像我们当初来棉兰一样。而且，全世界华人仍然在扶持他们重建家园，像中国慈善总会今天就拿来了2000万元人民币，这笔款主要会用于华人灾民的重建计划。

　　很快将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记：您为华人同胞的事务费尽心血，也赢得很高的声望，还有什么遗憾吗？

　　陈：有。我很少顾及自己家庭的事，我自己当过华文教师，而儿子的华文却只有小学水平。嗳！

　　记：我们在雅加达到棉兰的飞机上看报纸，得知关于美德村的一条好消息：这里华人们打了10年的土地产权官司最后胜诉了。这个官司很曲折吗？

　　陈：当年，土地原先的主人陈功盛无偿地将这块土地送给我们难民。但他于1975年去世，由于没有及时办理土地赠送相关手续，终于引发这场持续了十几年之久的土地抢夺战。1991年，当地一土地商苏某制造假证件，硬说土地是苏氏家族拥有。当地法院曾经判决苏氏胜诉，要求3000多老亚齐华人离开美德村。陈功盛的妻子站在村民一边，委托其侄儿帮我们打这场官司。2004年底，就在美德村设救助会、义助亚齐海啸灾难同胞的期间，这场官司经法院判决，美德人胜诉了。

　　记：这是做好事得好报。

　　陈：也许吧。当地土地局负责人已经表示，等美德村完成此次救助任务即办理土地产权手续。美德人终于将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记：祝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