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给予农民工城市户籍

　　——专访全国政协委员厉有为

　　本报特派记者 吴艳霞

　　3月5日下午，政协委员分小组讨论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离开会还有20分钟的时候，在一分组会场，第一位委员走了进来，居然是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港澳台侨委员会副主任厉有为。这是一位以敢说话著称，经常发出精辟言论的委员，他刚刚在这次政协会上作出了8份关于农民工问题的大会书面发言，涉及到农民工身份、户籍、社会保障等焦点问题。记者立即上前，对厉有为作了独家专访。

　　农民工应受到公平待遇

　　记者：一口气提了8份农民工问题的书面发言，厉委员为什么对农民工给予这样深厚的关注？

　　厉有为：总书记提出要构建和谐社会。我认为要解决影响和谐社会的问题，其中就包括解决农民工的问题，我们是党的领导干部，有责任关注农民工，他们为国家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在城里，他们干的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居住的条件是城里最差的。他们的子女在城里接受教育时受到歧视，他们享受不到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记者：农民工从各种方面受到不平等的对待由来已久，您认为要让农民工与城市出身的工人受到同样对待，目前应该解决哪方面的问题？

　　厉有为：我国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了农村与城市分离的二元结构，当前对从政者的政绩考核标准也影响着农民工问题的解决。比如，不少从政者以低地价政策吸引投资，不惜损害农民利益，以不建立农民工工伤保险、不实行最低工资保障线、不建立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的手段，来“改善”投资环境。我认为，解决途径应该从体制、机制和对当政者的政绩考核体系下手。

　　记者：有人提出，给农民工建立社会保险条件不成熟，会使我国的劳动力优势受到削弱，增加企业负担，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厉有为：城市不给“农民工”建立社会保险，以降低人力成本，体现“区位优势”，取悦于资本来吸引更多的资本投入。这是以牺牲劳动者长远根本利益为代价，是以损害社会和谐发展为代价，背离我国的《劳动法》、《工伤保险条例》等相关法律。究其原因，第一是当地当政者的认识障碍；第二是体制障碍，农民工被排斥于城市体制之外，使已经成为产业工人一部分的农民工在城市被边缘化了；第三是与我们对当政者的业绩考核标准有关，评价当政者业绩的指标，没有以解决农民工社会保障体系为评价条件。

　　以损害劳动者的长远利益来换取“好的投资环境”和取得“好的成绩”，是不可取的。

　　要解决农民工户籍问题

　　记者：我注意到，在您的发言中关注了农民工的人户分离现象。

　　厉有为：农民工中存在严重的人户分离局面。劳动力市场开放后，与户籍制度改革滞后产生了不协调。城市计算人均GDP把他们剔除在外，他们的劳动条件很难得到公平的合法对待，他们的社会保障权益得不到公平体现。当然，我并不是说让他们都要落城市户口，而是要制定方针政策，设计农民工落户城市成为户籍人口的门槛，门槛的高低由不同城市的根据主客观条件而定。

　　记者：您认为应该如何解决户籍问题？

　　厉有为：应该在“统筹城乡发展”的大方针下分步解决。对已经具备长期居留城市条件的农民工，可以考虑具备大中专文化、年龄较轻，在城市有正当职业和收入、连续工作若干年以上、有固定居所、本人对城市有特殊贡献等条件，要给予他们城市户籍。有了这些政策引导，农民工会向这个方向努力，这有利于城市的繁荣稳定。目前，可以根据不同城市的不同情况，各自设置自己的入户门槛，待到条件成熟时，制定全国一般性规范法规。

　　另外，还要统筹和兼顾城乡，在转城市户口前，保障农民工的土地承包权和经营自主权。农村宅基地仍归他们拥有使用，农民工个人在农村不再负担土地之外的各种税费，农民工子女到城市就读接受义务教育，与城市孩子一视同仁等等。

　　让农民工参加社会保障

　　记者：社会保障是农民工问题的一个瓶颈，您认为应该如何解决？

　　厉有为：要分轻重缓急逐步到位，农村来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全面参加城市的社会保险体系；符合解决城市户籍条件，已经解决城市户口的农民工全面参加城市的社会保险体系；对暂未落户城市，拿“暂住证”的农民工，要区分情况参加社会保险。

　　首先，所有的“农民工”必须参加工伤保险，另外，依据《国务院关于建立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决定》，城市政府给工作基本稳定的农民工建立基本医疗保险；城市政府对常年的农民工建立基本养老保险；对于较长期在城市就业的农民工临时失业者，城市政府要实施失业救济或者列入最低生活保障线之内。

　　记者：您所在的城市农民工境况如何？

　　厉有为：深圳是农民工打下的城市，他们对深圳的崛起和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我在职的时候（厉有为时任深圳市委书记—记者注），我们就在全国最早出台了《保护外来劳务工条例》，使外来打工人员参加深圳市的社会保险体系。如今，深圳又推出新的《深圳市劳务工合作医疗试点办法》，规定外来打工者每月交4元，雇主单位交8元钱，打工者就可以享受住院和门诊就医的全面医疗保障。

　　会外联动——

　　公平和尊重比户籍更重要

　　6日下午，本报记者就厉有为委员关注农民工问题的发言，在省会采访了几位农民工。来自行唐的农民工齐志刚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打工能挣到钱，吃住好一点，出了意外能有人管”。记者采访时发现，很多农民工根本不知道失业、养老、医疗、工伤等社会保障系统是怎么回事。看到全国“两会”上不断有人替他们说话，从他们不多的言语中，记者看到了他们的感动。

　　合同是权利的开始

　　“农民们出来打工，连合同都没有签，根本谈不上享受最低工资、工伤、事业、养老保险等社会保障。”记者在石家庄建设大街与裕华路交叉口的一处工地上采访时，53岁的农民工兴华这样说。

　　兴华是来自藁城农村的一名老瓦工，他说自己26岁开始当泥瓦匠，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签了正式的劳动合同，那时的工资不会被拖欠，生病吃药也全额报销。和那时候相比，他说自己目前的“打工”一点保障也没有。吃住条件很差， 自己从正月十二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时间里，由于缺水只洗过四次脸，工资也不知能不能及时拿到，参加各项社会保险更是没有踪影的事儿。

　　兴华说，尽管政府出台了一些措施，农民工也可以享受工伤、医疗等保险，但是政策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会事，况且没有合同就没有劳动关系， 又怎么参加这些保险呢？

　　他认为，要保障农民工的各项权利，最重要的就是要签定劳动合同。

　　工资太低，保险费交不起

　　记者发现，看多了村里的乡亲们由于没钱治病而去世，一些经常出来打工的农民也意识到了社会保险的重要性。可是沉重的家庭负担，民工的工资仅能勉强贴补家用，根本没有剩余的钱来买保险。即使可以参加保险，每月几百元的保险费，还是让他们觉得保险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藁城的兴华说，自己干瓦工这一行二十几年了，工资基本没长，每天工作至少十个小时，工钱是二十几元。再加上物价的整体上涨，他们的工资更是有降无升。

　　来自邢台的农民工史小明说，出来打工的农民工大都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很重。打工赚的钱又不稳定，而且大都是年底算账，每个月根本拿不出几百块交纳保险费。人们连眼下的生活还照顾不好，又怎么管得了那么长远的事情。

　　他认为，目前针对城镇职工的每月交纳保费的参保方式根本不适应农民工，将农民工纳入社会保险体系，应该有一种适合农民工的参保方式。

　　最需要的是尊重

　　郑志友是四川成都人，他1996年和亲戚一起来到石家庄开了一家小吃店，目前店里生意很红火，经济收入也不错。孩子在石家庄一所小学读书，一家人除去过年的几天回四川老家，大多数时间都在石家庄。

　　记者和他谈起“农民工的户籍”问题，他认为有没有当地户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再受到歧视，能得到公平的待遇和尊重。

　　他对记者说，他不到10岁的孩子一次放学回家后讲的话让他难以忘怀，“我不敢在学校说四川话，同学会笑话我是外地人。”令郑志友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人们看到一个说英语的外国人会觉得人家了不起，看到一个说地方话的外地人就表现出看不起呢？”

　　郑志友还说，尊重和公平是一个软环境，不是几个文件就能解决的。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近些年，政府和媒体对农民工权利的保护越来越重视，此次“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曾两次提到农民工权益，很多委员代表也在为农民工讲话。

　　他希望城市能对外来打工的农民更宽容，让农民工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公平待遇，让民工在城市中生活得更好些，而不是整天想着赶紧赚钱，早日回家。

　　本报记者王丽 石家庄报道（王丽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