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东京一个山坡上

　　防卫厅位于东京新宿区的一个坡顶上。它原来在闹市区办公，近年为了保密的需要，才迁到这块坡地上。防卫厅由五六栋崭新的办公大楼组成，主楼高高居中，俯瞰周围，显出一种争夺城市空间的气势。主楼西边是情报本部的办公大楼，耸立着大约有30层楼高的天线塔，上面密密麻麻地圈满了不同方向的碟形天线，强大的情报能力不言自明。在主楼楼顶，甚至还有两个直升机的停机坪。比起日本外务省和其他政府部门的办公大楼，防卫厅显得气派得多。

　　防卫厅是在日本战后警察预备队和保安厅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其实是日本的国防部。虽然只是一个副部级单位，但防卫厅长官是由国务大臣担任的，是日本内阁的重要一员。自1954年设立以来，防卫厅已经有了一支陆海空三军齐全的自卫队，人数与英国军队相当，达25万人。

　　日本宪法规定，日本放弃了国家交战权，不以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来解决争端，日本因此也称自己为“和平国家”。但在和平的名义下，日本找到了“防卫”这个突破口。现在，日本已经不再完全躲在美国星条旗后面寻求和平与安全了，而是积极主动地走向前台，不断调整防卫政策———过去以苏联为假想敌，现在这个假想敌变成了中国。最近，在日美联合声明中，首次将台海问题列为关注对象。日本防卫政策越来越显出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

　　防卫厅主楼高19层，统合幕僚会议议长在14楼办公，防卫厅长官、副长官、政务官、长官官房等官员在11层办公。记者去的是防卫厅主楼10层新闻课会议室。新闻课的会议室不大，只摆着一张普通的长条桌，最多只能坐10个人。防卫厅要求记者不要透露采访对象的姓名，因此，记者只能称采访了防卫厅下属的防卫局与管理局的有关人士。这些采访对象大都参与过日本防卫大纲、日美联合声明的制定，甚至有人还负责引进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等具体工作。他们口头上也表示要与中国记者进行坦诚的交流，而实际上只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读了一通，要点就是：日本防卫政策的改变是如何合情、合理、合法。

　　今天，日本正力图成为“正常国家”，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军事力量正常化。为此，日本需要找到威胁，找到敌人，从而通过了一系列法律，使日本防卫力量获得军队之实。更为重要的是，自卫队作为专属防卫的力量，正跟着美国军队进入阿富汗，进入伊拉克，成为美日军事同盟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卫队正在以和平的名义，为日本走向军事大国投石问路。

　　防卫厅人士与记者打招呼时文质彬彬的，谈起话来毫不隐讳。他们非常礼貌地强调，日本实行无核政策，没有核武器，但日本依靠美国进行核遏制。整个日本似乎都是这样：很冷静，而且有点冷。

　　日本防卫人士喜欢强调地区安全的威胁。在他们看来，中国国防费用逐年增长，日本防卫费用却连续4年都在下降（尽管日本的实际下降幅度仅仅在1%左右）。他们喜欢强调日本防卫费用没有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1%，在西方主要发达国家中，这个比例是最低的，比中国也要低得多。他们还强调，50年来日本自卫队没有开过一枪，没有打死过一个人。但防卫厅人士不愿意说的是，日本的实际军费仅次于美国排全球第二位。日本咄咄逼人的防卫政策正令周边感到不安，不断有日本右翼人士公开叫嚷要在东海与中国的争端中“使用武力”。

　　防卫厅给记者提供的是另外一些数据，在2003—2004年度主要国家的军费开支中，日本的防卫费用排世界第五位，为370亿美元；同期中国的国防费用为484亿美元———比中国公布的数字翻了一番，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换算的。实际上，2004年，日本防卫预算为4.9万亿日元，不低于400亿美元；2005年为4.8万亿元，因日元升值，约合450亿美元，其中2.7万亿日元用于采购装备材料；中国的国防费用还不到300亿美元。

　　自卫队门槛很高

　　提到防卫厅，就不能不提自卫队。日本自卫队在防卫厅的统辖之下，日益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是支撑日本防卫政策的新军事力量。

　　日本拥有25万人的防卫力量，在高额军费的支撑下，他们装备精良，其空中、海上与陆上自卫队的装备，居世界一流水平。目前，日本自卫队空中力量越来越走向远程化，海上力量越来越走向远洋化，陆上力量越来越走向信息化，成为亚太地区最具战斗力的武装之一。日本自卫队出现在海外，又成为日本对外输出国家影响力的排头兵。

　　原雅树是日本陆上自卫队驻北海道的一名三等陆佐（相当于少校），曾随防卫厅长官访问过中国。他手下有130多名队员，大多是北海道当地人。这些人都领月薪，周六周日休息，不少人回家看父母，也有人打电子游戏、上街购物、唱卡拉OK，或者干脆与女朋友约会。已婚的队员可利用假日回家看妻子或孩子。他们与自卫队签订的服役合同为期两年，至多能续签一次。自卫队员最多服役4年，退役时能得到150万日元的一次性补贴。自卫队薪酬和待遇较高的就业机构差不多。

　　在日本，想当自卫队员的大有人在，而要真正成为一名自卫队员，必须经过激烈竞争。以陆上自卫队为例，最新公布的统计数字显示，2002年报考人数为5248人，实际录用86人；2002年陆海空自卫官报名人数为9523人，共录用231人。进入防卫大学是成为自卫官的捷径。防卫大学不用缴学费，但竞争很激烈，2002年共有15896人报考，实际录取498人。这样一算，2002年度陆上自卫队的录用率仅为1.6%，陆海空三军的平均录用率仅为2.4%，防卫大学的录取率仅为3%，防卫医科大学的录取率甚至只有1.1%。

　　自卫队的曹级军官（相当于尉官），可以终生服役。尉级、将级更是如此。从三级士到三级曹（相当于少尉），共有4个军阶。自卫队员通过考试进入更高的一阶，防卫大学的毕业生则可直接晋升。从士升曹，竞争也很激烈。2002年共录用1018人，录用率为3%。从士兵到军官，就是经过这样一轮又一轮的严格筛选。说日本自卫队是世界上人员素质最高的军队，也许一点都不为过。日本自卫队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军官与士兵人数之比约为3∶1，是世界上储备军官最多的军队之一，具备了短期之内迅速扩编军队的人力基础。

　　日本自卫队与“皇军”有什么样的联系呢？原雅树说，过去日本的旧军队的确做了不少坏事，但自卫队是在1954年按美国军队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当时规定，旧军人不能参加自卫队，也不能当自卫官；后来规定松了，少数旧军人进入自卫队。虽然不能否定自卫队与旧军队会有一定的联系，但自卫队与过去的军队已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过去旧军人为天皇效忠，现在自卫队员已经认为这是不可理解的事情。自卫队员也不学过去旧军队的军史战史，也不知道天皇的“敕谕”，更想不出队员要向哪位军人学习。原雅树还特地给记者复印了一份昭和36年(1961年)制定的自卫官守则，短短的一页纸上共有5条，即：履行使命，充实个人，执行责任，严守纪律，强化团结。不管记者信不信，原雅树对此说得非常肯定。

　　应消除对中国的偏见

　　近藤重克是日本知名的防卫战略专家，他多次参与日本防卫计划大纲的制定工作，也参与制定了日本中期防卫力量配备计划，还是《东亚战略评论》的总编辑。第一次面对中国记者，近藤承认，中国的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中国还将继续发展下去，中国在地区的重要性日益增加，这就是中国的和平崛起。但在这个过程中，在历史、台湾、钓鱼岛、海洋资源、日美同盟等一系列问题上，日中双方的认识差距还比较大，作为专家，要好好研究日中关系，与中国进行坦率的意见交流也非常重要。

　　记者发现，近藤重克的观点堪称日本防卫界的代表。他们说到与中国“进行坦率交流”时的确很有礼貌，强调要“对中国进行认真研究”，“不对中国抱有偏见”，但实际上在日本防卫界对中国的误解、偏见很多。

　　记者与防卫厅防卫研究所的专家一见面，他们就抛出了许多问题：说什么中国核潜艇事件是中国不以和平姿态崛起的象征；说什么中国在台湾海峡部署了大量导弹，不仅威胁台湾和平，还危及日本的海上交通线；还说中国未与日本通报商量，在东海大量开采海洋石油天然气，是很不友好的表现；他们表示不明白为什么中国国防费用要年年上涨？甚至说苏联解体以后局势失控，如果中国局势失控怎么办？他们甚至认为中俄两国今年开始的军事演习，以及演习中可能使用中程轰炸机的消息，会对东亚与东北亚安全造成很大影响。对俄罗斯要将这种中程轰炸机卖给中国的传闻，他们更是耿耿于怀。在他们的眼里，中国哪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是一种进攻姿态；而中国维护国家统一与领土完整，却成了威胁日本海上交通线。

　　“当一个国家积累了巨大的力量，就会让周边国家感到担心。”近藤重克说这句话实际上是针对中国力量的增长。他把日本排除在外，并没有考虑到日本已经成长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并拥有先进的军事装备。日本防卫战略人士也都像近藤这么想。这就是日本的防卫战略思维。

　　当记者请他们评价一下60年前的那场战争时，防卫厅有人主张，日中之间应该超越历史。在他们看来，日中两国之间需要面对如安全、大型灾害等共同事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拘泥于过去的历史，站在那里不往前走，是很愚蠢的事情。还有人认为，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之后，当年12月日本旧军队完全解散。自卫队是1954年组建起来的，与旧军队没有联系。而那场战争的起因主要是当时的日本军队并不受文官控制。这就是现在防卫厅人士对历史的认识。

　　采访结束了，但采访的话题远没有结束。日本防卫专家的观点值得深思。在他们看来，日本的防卫政策与中国的发展存在某种程度的冲突。冲突背后的原因是深层次的。这种冷战思维影响了日本的对华战略，也是日本社会右翼势力不断膨胀的基础。中日两国是猜疑还是信任，是对抗还是合作，摆在了大家面前。记者采访的防卫厅人士也认识到中日两国的这种现实。加强交流，增强信任，变得更为紧迫。而在赢得邻国信任上，日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