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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获碍事”的树 （俞孔坚 4月8日摄）
人民网北京4月18日讯记者赵永新报道：4月13日上午，在国家环保总局举行的圆明园防渗工程听证会上，北京大学俞孔坚教授出示了多张圆明园在西区大规模毁林的照片，令与会者深感震惊。圆明园毁林果真如此严重？管理处为什么要这样干？目前的情形怎样？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进行了深入、广泛的采访——
记者目击：不仅大量的灌木、乔木被砍伐，有人还试图“毁桩”灭迹
4月15日上午，记者和最先向媒体披露防渗工程危害的张正春老师，在园内步行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上午11点左右来到友人很少光顾的西区西北角，发现了新近砍树后的现场。在长数百米、面积近百亩的砍伐迹地上，砍树的民工、运树的车辆以及挖掘机等早已难觅其踪，但从各种情况看，毁林相当之严重：
两山之间的河道上，大型机械的履带印迹纵横交错，清晰可辨；被压得平坦、结实的地面上，地表植被荡然无存；两边的山坡上，多数地方已经被平整一新，但上面粗细大小不一的树根横七竖八地裸露着；在少数未及清理的地方，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灌木树桩——灌木的浓密茂盛可以想见。此外，还有直径二、三十厘米的杨树等树桩。
不仅平地、山坡的大量草木被砍伐一光，就连多处石山上的许多乔灌，也在劫难逃。在3处石山上，记者发现了数十棵乔木树桩，直径从五六厘米到20多厘米不等，有桑树、柿树、椿树……这些树多是有的树是长在石头缝里，有的还是从巨石下斜生的。从新鲜的树桩切面来看，这些树都是活树，而且是不久前被砍伐的。
眼前的景象让一同前来的张正春老师心疼不已。他连连叹息说：“石山上的这些树长这么大，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人种都种不活，又不碍谁的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毁掉它们？！”
他告诉记者：石山上长树，石、树相依相抱，是中国古典园林设计的独到之处，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这从国画中常见的画面就可以证明——被毁的不仅仅是树，还是绝佳的风景！
在石山上拍照的过程中，几个用碎石片和小石头堆的小“坟头”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这些小“坟头”是干什么用的？记者用手扒开小“坟头”，发现下面掩盖的居然是被砍的树桩。
“有人想掩盖砍树的罪证！”张正春如此判断。
记者仔细观察，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不少树桩被人用斧头劈碎、砸烂了，周围是细碎的白色、褐色树渣——这样一来，树桩的直径就难以测量了。
这样做的动机何在？张正春一语道破“天机”：“砍树者做贼心虚，想‘毁桩’灭迹。”
俞孔坚回忆：毁林的场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俞孔坚教授是今年第一个向媒体揭发圆明园毁林的学者。4月8日，他在圆明园接受某媒体采访时，偶然进入到西区，意外发现了大肆毁林的事。
4月16日晚，他向记者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有三四十个工人，分成好几拨儿，在多个作业点同时砍树，有的用铁锹，有的用锯子；前面的人砍树，后面有人刨树桩，清理、收集树根；砍下来的树干、树枝，被装到拖拉机、卡车和排子车上，一车一车地拉到园子外边去；与此同时，还有四五台轰鸣的掘土机，把河道里和河边平地上的草根、树根一同掘起来，然后堆培到山坡上……
“这简直是在‘三光’——把地面的野草、灌木和乔木统统铲尽挖绝，全部毁坏，可以说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俞孔坚这样表达他的感受。
知情者透露：圆明园管理处一意孤行，早在2003年秋天就开始大规模毁林
“圆明园毁林不是今年的事，早在2003年秋天就开始了。”16日晚十点左右，原北京市海淀区人大代表、北京航空指挥学院副教授李小溪给记者打电话说，“当年10月，我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去圆明园西区，突然看见被砍的大树用卡车一车一车地往外拉，电视台的记者把这些场面拍下来了。我找到圆明园管理处的副主任朱红询问，她说‘派人调查’，但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这一消息也被一位在圆明园居住、工作了20多年的退休职工所证明。17日上午，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先生在电话中告诉记者，从前年10月开始到今年4月，西区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砍树，多的时候每天有几十号人，一天砍掉数百棵高大乔木。“从20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圆明园就专门有绿化对种树，总共种了70多万棵树；1980年前后统计时，还有10多万棵——现在不知道砍的还剩多少了。”老人十分惋惜地说。
“在砍树这件事情上，许多专家强烈反对，可圆明园管理处就是听不进去，一意孤行。”李小溪告诉记者，2003年她还是海淀区的人大代表，为保留西区的植被系统，在她的呼吁下，管理处于当年6月召开了一次专家及座谈会，参加者有北大教授俞孔坚、崔海亭，还有梁从诫先生，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也去了。在会上，单局长和多位专家们建议，除了通行等需要必须砍伐少量树木外，其余的都要保存，因为这样茂密的植被来之不易，也与圆明园的遗址风格相得益彰。
“后来李景奇主任对我说，他们重视专家们的意见，要把西区的大树一棵棵标记出来，千方百计保护好——结果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对这种做法十分失望，后来为避免触景伤情，干脆就不去圆明园了。”李小溪说。
其实，劝阻毁树的不只是这些专家学者，连北京市的有关领导也曾关注此事。2003年2月8日，自然之友观鸟组、植物组和会长梁从诫先生，都曾致信刘敬民副市长。
梁先生在信中说：现在全球生态、环境界都在大力呼吁要在城市中尽可能保护野生动植物，反对一改以人工植被取代天然植被。根据这一原则，圆明园的现状是极难得的。它好就好在一个世纪以来这座皇家园林由于被毁弃而无意中“野化”了，这种因灾祸而获得的结果，值得我们很好地加以利用。如果现在来一次大兴土木，搞一堆人造山水林泉之类的假古董，那就是我们的又一次损失！
自然之友观鸟组、植物组在信中呼吁说：圆明园，尤其是西区，是目前北京市区公园中唯一基本保持自然状态的公园。自然植被的参差伴随着遗址，更显其沧桑……希望市领导在圆明园即将开工恢复建设之前能够请生态学家、生物学家们在进行考察调研并与之商榷，考虑进行生物多样性保护这一不容忽视的内容，而万万不可将圆明园也像北京其他公园一样，千篇一律地用人工草坪、花坛和统一移栽的树种来取代原有的自然植被，使本市失去这一仅存的一处尚有大量野生动植物物种的公园……
此后，这两封信被转到圆明园管理处。2003年8月12日，在李景奇签发的《答复》中，有这样的话：保存和利用好现有的植被和生态环境，逐步进行绿化植被的调整更新……植物配置要充分考虑原有树种，突出原有植被的特色……
现在，“现有的植被和生态环境”是怎样被“保存和利用”的呢？“原有植被”的特色又是怎样被“突出”的？看看毁林的事实，答案不言自明。
专家学者：被毁的不仅仅是草木植被
“我从来没想到圆明园西区还有这么茂密、广阔的植被，走到里面简直进了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灌木杂草丛生，把地面盖得严严实实，一眼望不到边。”李小溪老师在2001年偶然到西区，所见所闻让她惊喜不已。圆明园西区都有哪些种类的植物？是如何形成的？17日下午，记者电话采访了原《植物》杂志执行主编杨斧老师。他自小就住在圆明园附近，上学时还曾经到圆明园种过树，后来到中科院植物所工作。由于工作的关系，他几乎每年都要到圆明园考察过数次，对里面的植被非常了解。
他告诉记者，西区在北京西山的下端，在被焚毁后的100多年时间里，北京当地的许多乡土植被，如紫穗槐、荆条、酸枣、小叶鼠李等灌木，和灰绿藜、葎草、鬼针草、罗布麻等野草，自然繁衍生长，非常葱郁茂密，形成了具有北京特色的生态系统；20世纪50年代以后，圆明园专门成立了绿化队，种植了大量本地乔木，如杨树、柳树、槐树、椿树、松树等；一些农民在园内居住种稻，在房前屋后栽植了大量柿树、核桃树、杏树、桑树等果树和经济树种。
“我和首都师范大学的老师们曾做过专门调查，西区的植物多达300多种。”杨斧告诉记者，“经过100多年的自然演替和人工种植，西区形成了半自然、半人工的植物群落，种类之多，植被之密，真是北京市内的森林，找不出第二块。丰富的植物系统为动物提供了天然的栖息、繁育场所和食物，动物的多样性也是非常丰富的，像刺猬、狐狸、蛇、鸟、蛙、鹰，非常多见。”
“老外非常喜欢西区充满野趣的生态环境。”他回忆说，文革过后那几年，每年夏天、秋天，许多在北京工作的外国人，在节假日开着车到西区野餐。
即使到了前几年，西区的动物还很丰富。单以鸟类而言，自然之友在2002年秋季作了50多天的实地调查，看到了60种鸟，其中有许多珍稀种类。
眼下正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时节。然而，目前的西区除了少量残存的乔木、灌木和野草，显得空空荡荡，除了裸露的树根、树桩、掘土机履带，以及新铺的水泥路和新造的“假山”，很少听见鸟鸣。
“砍树所毁掉的，不仅仅是乔灌草，而是一个难得的生态系统，这样的生态系统，再经过100年也恢复不起来！”俞孔坚教授十分惋惜地说。
不仅如此。杨斧老师认为，被砍掉的植被是北京当地的乡土树种，非常适应当地的干旱环境，一年四季不用浇灌，就生长得很好。如果大量铺草坪、移栽新的观赏花木，将耗费多少谁？草坪要像长得好，1亩1年的好水量就是1吨——圆明园一边声称为了节水搞防渗，一边却大搞高耗水植物，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仅如此。多位专家指出，圆明园作为中国古典园林的代表，“步随景移、山重水复”是其特色，铺草坪和种花木后，成了一目了然的西方园林，其特色尽失。而且，原有的植被形成的“荒”、“野”特色，是与圆明园的“遗址”特征相映成趣、非常匹配的，毁了后铺草坪、种花木，不是狗尾续貂是什么？
“圆明园管理出和施工公司的领导为何要毁掉原有植被而重新大搞绿化？是经济利益在作祟！”那位不愿透明姓名的老职工说，一方面，目前市场上的木材价格很高，一方木材大约十五六百元，那么多树被砍了，卖的钱进了谁的腰包？另一方面，大面积铺草坪、移栽花木，需要大量可观的资金，其中的猫腻谁说得清？
圆明园管理处：我们不想对媒体作任何解释
15日下午，为进一步了解砍树的有关情况，记者给圆明园管理处主任李景奇打手机，但他始终不接电话。后来，记者拨通了副主任朱红的手机，请她做解释，她冷冷地说：“关于此事我们不想对媒体作任何解释。我们将把有关情况写成书面报告，送交有关部门。就这样吧！”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北京市园林局：正在认真调查，将会同综合执法部门依法处理
圆明园管理处砍这么多树，要不要向园林部门报批？4月17日上午，记者再次电话采访了北京市园林局执法处处长杨志华。杨处长告诉记者：按照有关规定，管理处应该向他们报批，但他们好象没看到有关文件。关于砍树的是，他们也是从13日的听证会上得知的。当天下午，他们就到圆明园了解情况，并派出执法人员深入实地进行调查。由于砍树现场破坏得很厉害，取证工作十分困难。目前调查结果还在汇总之中。他们将根据调查的具体情况，会同综合执法部门——即城管部门依法处理。
张正春老师16日告诉记者，那天上午他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想进入西区采访，发现从圆明园东区通往西区的入口，已有6名工作人员严格把守，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砍伐前的圆明园西区真是北京人的一块风水宝地。”付建平老师是自然之友观鸟组的成员，2003年前每年都要到西区十多次，回想起当初的情形，至今留恋不已，“身处其中，所见所感是在其他任何现代公园所没有的。像春天，花草灌木一茬一茬地长出来，每周看到的都不一样，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今天这样的鸟来了，明天那样的鸟走了，大自然的奇妙你想都想不到……”
如今，我们只能对着被“重兵把守”的西区想象往日的胜景：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将来会是怎样的景象？是不是也像朝阳公圆那样？
众所周知，明园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如此特殊的地方，把长势良好、十分难得的植被毁掉，圆明园管理处究竟目的何在？如此之多的地表植被、灌木、乔木被砍伐，产生的后果如此之大，有关部门将做如何处理？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了。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铲着树根（俞孔坚 4月8日摄）
工人正运送“无用”的树（俞孔坚 4月8日摄）
荒凉的山坡，早已失掉往日树木茂密景象（俞孔坚 4月8日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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