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听到唐毅的名字是在一次文友聚会上，知道他是前年底调来遂宁的，长于散文写作，在市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期间，当选为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发表在市报上的一些小评论。对本土作家的作品进行评论，作为市作协副主席、市委机关报总编助理，似乎也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但读了几篇之后，觉得他行文文辞考究，颇有大家风范，由此而生心仪。后来又听好友蒲小林说，唐毅在写什么《遂州八记》。我便留心起当地报纸，没过几天，他的《阳关三叠》发表了。以后每篇必读，直到他的八篇文章落笔。

　　读《遂州八记》，我仿佛听到了作者与自然山水对话的声音。该书所收的八篇文章均以遂宁历史文化为依托，通过作者的再审视，以散文为载体，表达了作者对家乡的热爱之情。

　　面对遂宁的历史文化，或许，我们与唐毅有过一些相似的体验。但我除了对祖先的感激，却不能像他那样徜徉于山水之间，在文化的天空，让一支笔纵横驰骋，挥洒自如。或许，“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因为是土生土长的遂宁人，我们反而对故乡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显得有些麻木了。

　　值得庆幸的是，《遂州八记》的作者以全新的视角，把家乡最宝贵的东西捧到了我们面前。

　　《遂州八记》如陈年老酒，令人沉醉。我认为，没有博览群书，没有深入思考，没有对遂宁历史文化系统的研究、提炼、升华，没有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是写不出这样有分量的文章的。同样，没有长期受古文化的熏陶，没有旷达的胸襟，没有深厚的文学修养，也是不可能从容地写出这样有质感、有思想的文章的。

　　《遂州八记》的每一篇文章，事、景、情、理、趣、味有机融合，自然天成，文采焕发，大气磅礴。从其简洁的文笔里，我读到了历史的飓风、辉映的书剑，还有清澈的溪流……

　　乍一看，可能会误认为《遂州八记》是一本史书。诚然，作者写的是历史，但又不全是写历史。历史中的人物、景象不过是作者自由发挥的平台。凭借这些平台，作者的思想在广阔的历史空间自由飞翔，在奔腾的情感长河潇洒畅游……可以说《遂州八记》实乃有感而发之作。不只是说说历史，而是靠激扬的文字让历史一页一页生动起来。

　　作者在行走中思考，在观察中联想，在静默中吟咏，在现实中反思，直抒胸臆，仿佛把遂州山水写成一首古意玲珑、耐人寻味的史诗了。

　　唐毅酷爱读书，在写作中，经史子集、书法绘画无不为其所用，因而练就了他独特的文风。在诗歌、小说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绩。

　　二

　　《江南归船》作为《遂州八记》首篇，作者为什么这样安排？是否是因为文章里说到的清代诗人张问陶曾被誉为“蜀中诗人之冠”，备受文坛领袖袁枚赞赏。袁枚曾说：“所以老而不死，以未读君诗耳。”但“文人薄命”，据说他辞官后寄居江南，原准备乘船回归故里的，却因病客死异乡。这给遂宁人民留下了遗憾。为此，作者发出了“船山，魂兮归来”的呼唤。

　　读《江南归船》，如站立船头吹着初秋凉凉的微风，让人不得不陶醉于这份平淡的诗意。哲人说，能冲刷一切的是时间和眼泪，但一代诗人张问陶总是能够让遂宁人常常想起。

　　我读《江南归船》除了感叹于作者飞扬的文采、干练的文笔之外，还发现多处使用了较为精彩的“小说语言”，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如：“公元1764年5月，时任山东馆陶县令的张顾鉴在书房焦急地等待。那天的天气大概不错，可张顾鉴心情好又不好，夫人即将临盆，佣人忙进忙出，洋洋喜气中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不安。不一会儿，下人来报：‘恭喜老爷，夫人又生了个公子！’”

　　像这种故事性较强的散文是很吸引读者的，能够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想读下去，以至弄不清是为灿烂的文化还是为作者别有意味的文字。能够把散文写到如此“随意”的地步，不免引起我们对散文创作一些新的思考。

　　而《阳关三叠》把我们又带进了明代女诗人黄峨的爱情故事。在作者迭宕起伏的字里行间，让人时不时“替古人担忧”。所谓“三叠”，即诗人黄峨在四川、京城和云南三处地方生活的写照。这种距离感反映了黄峨截然不同的心境。作者刻意突出这种“距离”，总体把握住了《阳关三叠》需要表现的距离之美。

　　更为可贵的是作者奇妙的文采和一气呵成创造的境界之美，让人回味再三。

　　毕竟江水东流去。纵观历史，才子佳人，虽然有美好的爱情，却总是笼罩着些许悲哀。这篇文章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就在于唐毅用文字营造了一种凄美的境界。

　　读《阳关三叠》，我仿佛听到了浩浩涪江的鸣咽，听到了中国历史忧伤的叹息，在对黄峨肃然起敬的同时，对她的不幸遭遇也寄予了一份深深的同情。

　　《从读书台到幽州台》则让我听到了初唐杰出诗人陈子昂在天地间苍凉的吟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脍炙人口，让后人记住了陈子昂的名字和他的故乡遂宁。不过由于年代久远，他坎坷的一生，知道的人却不是很多。但经作者巧妙地“串联”，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从读书台到幽州台”的一代诗人形象。

　　作者客观分析了当年名动朝野的陈子昂为何难以实现自己远大的政治抱负？是诗人的孤傲？还是同僚的嫉贤？抑或兼而有之？在文章最后，作者是这样说的：“我站在读书台旧址，望向射洪县城，真想向每一位来这里游览的人说，陈子昂的悲剧，在于他生前只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读书人，那些手握刑具将其迫害致死的人，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位将对后代产生重要影响的伟大诗人和杰出的政治家。可是，北风吹来，小小的书院又添了几片落叶，游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造成悲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唐毅没有作过多的探究，而是用一种比较“人性化”的方式，结束了一段“苍凉的对话”。

　　三

　　《遂州八记》各篇的切入方式都很灵活。有民谣、有人物、有议论。我比较喜欢的是以议论开篇一类，这样的语言有张力，极富文化含量。

　　如《风雨卓筒井》开篇：“中国灿烂的文化篇章，莫不以科学为先导。人类就是在自身的文化建构中，一步步走向现代文明的。除了哲学、宗教、文学的作用外，主要得益于科学的进步。而那些带给我们今天幸福生活的遗迹，有的已不复存在，有的，仅存一点碎片。”开篇就抓住了读者心理，让你不得不去了解这个“仅存一点的碎片”——中国第五大发明大英卓筒井。而现实中的卓筒井的确像是仅存的“一点碎片”，只有几个碗大的井口和农家草房顶棚似的晒盐架……孤寂的立于旷野间，毫不起眼。但唐毅运用他丰富的历史知识和非凡的文字表现力，写出了孤寂背后先人们轰轰烈烈的劳动和生活场面，把“死”的东西写“活”了。

　　从另一角度理解，唐毅又给我们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课题——怎样认识卓筒井？如何才能充分保护好、开发好和利用好卓筒井？

　　作者审视文物是有其独特眼光的，在他笔下，山水绝不只是自然的山水，而是人文的山水，因为眼前的山水与过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景是人非罢了。因此，他的脚步总是在古代文化和古代文人停留过的地方留连。

　　于是，他去了我的故乡蓬溪，便有了《蓬溪墨色》。他饱蘸激情的笔，在诗书画间，在蓬溪秀美的山水间尽情挥洒。

　　且看唐毅说书法：“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最直接的表现方式，一张白纸，可以出现无限可能，可以是秦砖汉瓦，可以是六朝文字，古风盎然。书法家则是传统文化的承载者，在他们身上，凝聚着诸如魏晋风度、建安风骨的文化遗绪。而真正的书法家，无一不是胸藏万壑，有一种翰墨濡染出的特有气质。”

　　我认为，如果不懂书法又要写书法是困难的。同样，唐毅身上也“凝聚着诸如魏晋风度、建安风骨的文化遗绪”，而且“胸藏万壑，有一种翰墨濡染出的特有气质”。因此，他才能将书法艺术的精髓奔泻笔端，化为涓涓细流。

　　唐毅喜欢游山玩水，是因为他深知中国真正的文化不是在博物馆，而是在广袤的大地上。因此注定他是一位孤独的行者，寻幽探古，并将自己的感悟锻铸成精美的篇章。

　　《蓬溪墨色》重点记叙了“中国书法之乡”蓬溪古今书法艺术，从高峰山的三百多块名人书匾，写到一群酷爱书艺的蓬溪书法家，从荣载《中国绘画史》的宝梵仙画，写到诗圣杜甫客馆留题。将书法与诗画融汇贯通，把一个蓬溪写得“山有淡淡墨色，溪有淡淡墨色”了。

　　而当他漫步在蓬溪的街头时，一位普通的刻字先生居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想起他自己写的一首《篆刻》：“在平坦的方寸之间／飞砂走石／冰凉的刻刀纵横驰骋／朴素的文字／重现古典的光辉／风度翩翩傲骨棱棱……”

　　能够把篆刻写得如此铿锵有力，像一位古代的将军驰骋沙场，中国书法的力与美跃然纸上，加深了读者对《蓬溪墨色》更深层次的理解。

　　《双馆记》记叙了遂宁市图书馆、博物馆建馆的历史背景。作者笔锋一转，指向十年前市郊农民王世贵在地里挖出价值连城的宋瓷。诚然，古色古意的“双馆”是遂宁城市不可或缺的文化景观，而宋瓷则是博物馆的灵魂。

　　在对宋瓷的描写中，作者的审美观牵动了读者的情思——“完美如玉的宋瓷上，一位红衣少女在轻轻舞蹈……她的舞姿柔软而轻盈……担心脆弱的古代文明的结晶，会在不经意间碎了。”寥寥数语，将宋瓷与美少女意象重叠，让读者顿生爱慕之心、怜惜之意。

　　作者的“担心”自然让人想到应该保护好这些脆弱的“古代文明的结晶”。随着作者错落有致的笔触，读者一路跟去，便发现遂宁这座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兼容的城市越发厚重起来，“双馆”建设显示出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四

　　借助一首民谣、一个传说，写成一篇《千年民谣》，并引出一个有关遂宁发展建设的重要话题——怎样打造该市佛文化旅游品牌﹖

　　观音菩萨三姊妹，同锅吃饭各修行。

　　大姐修在灵泉寺，二姐修在广德寺，

　　唯有三姐修得远，修在南海普陀山。

　　既然观音姐妹功德圆满在遂宁，那么这里当然就是“观音故里”了。作者抓住这一传说，将民谣、诗词、传说巧妙编织，把一座美丽的遂州古城和一座现代化的城市烘托在读者面前，增强了读者“到此一游”的兴趣，无形中为遂宁旅游做了艺术广告。

　　说真的，想不到八篇文章里竟然会有一篇《糖霜谱》，寥寥二十余字见于《中国通史》，史料少得可怜。直到读完这篇文章，我才为他松了一口气，他成功了。真是“艺高人胆大”，基本上是凭借自身功力把文章写得纵横古今，悬念迭出。我想，没有写小说的功底，要写好这篇文章几乎是不可能的。

　　从僧侣制糖的“奇”，写到传说中的翠姑在无意间发现了糖霜的制作方法，再到遂宁糖霜被列为贡品：“此前从未有过的糖霜送到，皇帝和他身边的一大群女人，面对玲珑剔透的糖霜，先是惊喜交加，继而叹为观止。在宫廷灯火的照耀下，糖霜像琥珀一样透着光芒。能够看见冰一样的糖，当时肯定是龙心大悦。也许，他会想到，今晚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去博红颜一笑，哄哄哪位爱吃醋的嫔妃了。”

　　文章的内容充实了，内涵也丰富了。可是，现代制糖技术已大大进步，邹和尚的制糖技术可能已经过时，文章是不是再没有新的亮点了呢？非也。唐毅在着力讴歌普通百姓善良、忠孝的基础上，笔锋一转，写到《糖霜谱》这一珍贵文物流入日本的“遗恨”，把情节推向了高潮，也仿佛把我们推到了历史这面镜子面前。

　　五

　　认识唐毅，说来很偶然。有一天，我刚刚下班要走，电话铃响了，得知好友蒲小林过来看我。

　　未曾想，唐毅会和他一道来。通过简单的交谈，我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由于早前读过他的文章，我们的谈话很愉快。随着交往的增多，彼此间了解也多了，我们成了朋友。

　　凡是认识唐毅的人都说，他不但文章写得好，人品也好，虽然来遂宁时间不长，朋友却很多。特别值得肯定的是，尽管他在某些方面已经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他还是很勤奋，勤奋读书，勤奋写作。于是，每有新作见报、见刊，总会得到朋友们真诚的祝贺。

　　但大家聚在一起，谈得最多的还是文学。唐毅话不多，严格说他是很内向的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豪爽得可以，说起来又是滔滔不绝。谈散文、谈诗歌、谈小说，他都有很深的见解。从《遂州八记》所引的新诗中，我们不难看出，唐毅的诗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不晦涩，不故弄玄虚，同他的散文一样，具有极丰富的内涵；他的诗立足中国传统诗学，深受古文化的浸润，书卷气十足。

　　他曾对我说：“我写东西没有老师，我对文学的理解，都是在多读多写的基础上悟出来的，走了不少弯路……”正如他在《蓬溪墨色》中写到：“要完成从常人到艺术家的转变，肯定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由此可见，唐毅的文学之路是比较艰辛的。但从他对文字熟练的驾驭能力看，恐怕不读完几“车”书，不写废几“箩”稿纸是办不到的。

　　我曾在网上读到一篇他的帖子，是谈文化散文的：“说到文化散文，大都会想到余秋雨先生。其实，在他之前还有很多人写过这方面的文章，比如一些文化学者的学术随笔，那都应该算是文化散文的。在当代散文家中，黄裳先生有几篇文化散文，相对说来，比之余秋雨先生要早，要更像“散文”一些。当然，余秋雨先生的文章也是散文，但他太理性，理性得让人硬要将他的文章往学术上靠。写自己的感悟多一点，保持一定的理性，则可以使文章保持在一定的高度。”

　　唐毅现在已经开始上网了。谈到他的《遂州八记》在网上颇受欢迎，他也只是笑笑。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近年来，许多网络作家最终被社会承认，还是要“转移”到纸质媒体上来，而在传统纸质媒体发表了大量作品且有一定知名度的这位作家却“触网”了。说明唐毅是一个愿意接受新生事物的人，传统而不保守。

　　也许，正是他的“传统而不保守”，我们才有幸读到《遂州八记》这样一本好书。

　　（大英县文体局　黄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