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晚报报道】

　　一

　　4月28日晚9点。南京浦口石桥镇双山村年庄组滕德财家中。大门敞着，堂屋里只有一个黑胖女人，正是滕德财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婆包必秀。十多名身穿制服的法官这个时候忽然从大门涌进来。“我们是浦口法院来执行的。”带队的法官个子不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表明了身份和此行的目的。法官开始跟滕德财谈正事儿：“你老婆去年把人给打伤了，法院判了你们应该赔给人家3000元钱，这钱你们得付啊。”滕德财说：“法律的事我也懂，可我确实没钱。”说着，他把带队的法官往“卧室”里领。所谓“卧室”，其实就是堂屋右侧的两间放着“床”的房间。还能看出几块破木板搭成的东西是床，是因为上面凌乱地堆着一些棉絮和被胎。进了“卧室”才发现，里面居然还静悄悄地待着两个正在写作业的孩子。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已经摇摇欲坠的桌子被哥哥占了，妹妹只好蹲在一张没了漆的小马凳前，作业本的正反两面全都写满了字，字迹很工整。“参观”完“卧室”，法官又被领回到堂屋，又有几样东西给法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大缸自家腌的咸菜上漂着白毛、饭桌上摆着仅有的一盆菜是炒咸菜、没有门的衣柜里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法官的例行搜查也有了结果，除了一本仅有5元钱的存折外，没有任何与钱有关的东西。“真的没钱。”滕德财的态度渐渐变硬，像块石头。“你有低保证吗？”“有，去年开始，村里每个月给我家四口人一共发80元低保。这房子也是村里花3000元盖的救济房。”旁边的包必秀开始发作了。声音洪亮却不知所云，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躺到地上去了，两只手左右开弓不停地击打着自己的脸，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滕德财不停地呵斥着她，却不怎么管用。“我老婆是疯的，我一个人得种家里的6亩地，也顾不了她，否则也出不了打人的事。”

　　二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去年4月11日晚，包必秀在和邻居戴大芹等人的争吵中，捡起地上的砖块砸向众人，结果把戴大芹的左脸砸出了一个大口子。为此，戴大芹住院治疗了7天。不久，戴大芹将包必秀告上南京浦口区法院索要各项经济损失共计3800余元。法院最终判决，包必秀打伤别人，应对给他人造成的实际损失给予赔偿，并确定了赔偿数额为2900余元。今年3月9日，戴大芹向浦口法院提出强制执行申请，并提供了“包必秀的男人滕德财是生产小组长，有津贴，每个月打工还能收入几百元”等情况。执行法官几次与滕德财夫妇接触，尽管每次包必秀都会做出一些有异常人的举动，滕德财还是表示过可以先还1000元的意思。但后来，滕德财变卦了，态度也很不友善。情况反馈到执行局局长刘韶华处，大家经过研究，决定在4月28日晚上由刘局长亲自带队采取强制执行行动。

　　三

　　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刘局长第一个上了车。那两个孩子瘦弱文静的身影和略带怯懦的表情，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不管怎样，案子还得了。”叹了口气，刘局长回头跟车上其他两名法官商量：“要不咱们再扶一次贫吧。”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执行局的全体党员每人捐100元，局长再加100元，另外各人再从家里搜集一些衣服鞋子之类的日常用品。细心的法官们还特意给两个孩子准备了一张七成新的电脑桌和一把漂亮舒服的椅子。另一方面，对滕德财家经济状况的全面调查也有结果了，确实和那晚看到的情况基本吻合。

　　四

　　前天上午10点多，刘局长和他的同事们再次赶往距离浦口法院50公里外的滕德财的家。下车后，刘局长先带人拐进了申请人戴大芹家，把法官捐款1000多元帮包必秀还债的事简单说了说。戴大芹的丈夫滕德兴掰着手指算：“医疗费、交通费、鉴定费都是要给的。”“他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确实没钱了，法院执行也得保证他的基本生活呀。”刘局长继续跟他说着道理。“知道，知道。但光他们家养的5头猪就够了。”滕德兴突然反映了一个重要情况。然后又强调：“2500元，低于这个数绝对不行，我已经少要了。”刘局长突然起身走出去，抛下一句“等我一下，回头再跟你谈。”电脑桌、椅子、书包还有两大纸盒的衣物已经搬进了屋，滕德财脸上堆着感激的笑容。但听到法官突然跟他提猪的事，滕德财本能地咽了一大口唾沫：“猪是要留着给两个孩子上学的呀！已经欠了1个学期学费了，前天孩子开家长会我都没敢去。今年一个要升高中、一个升初中，又得要2000多块钱的学费。总不能让孩子一分钱不带地去县城上学啊……”刘局长甩了甩头，努力把两个趴着写作业的影子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下了决心说：“这样吧，你先替老婆去给人家赔个礼。”已经1年多互不搭理的两个男人相对无言。刘局长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滕德兴：“2500元，你点点数。”滕德兴愣了片刻，才低下头一五一十地点着票子。滕德财道歉的时候，腰杆挺直了不少。“你得好好管管老婆，不能总打人啊。”滕德兴半开玩笑地提醒刚才还势同水火的滕德财。

　　五

　　“法院帮滕德财还钱了。”很多得到消息的村民赶来看热闹。对法院的做法，有人说好，也有人说：“法官能有几个钱，能帮得了几个滕德财呢？”村民们的反应都在刘局长的意料中。两年前，他率先在浦口法院针对确有困难的执行当事人搞起了“执行救助”，从一开始全靠法官捐款，到现在院长同意每年从紧张的经费中拨出一些来支持这项工作。“想到了、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刘韶华，这名最基层法院执行局的局长说，“看到了还得帮还得扶。从小处说，这是做善事；往大处说，可以化解矛盾、体现司法为民，还可以节约法院的执行成本，让执行法官省下精力和时间处理其他的案件。当然弊端也是有的。”据了解，目前江苏省高院正在对“执行救助”的试行情况进行全面调研，准备就资金来源、管理等问题作出一系列可具操作性的规定。

　　记者手记

　　据不完全统计，像滕德财这样，因执行双方都生活困难导致执行款无法到位的案件，每年约占全市基层法院执行案件总数的3％左右。这种案件执行标的虽然不大，但引起的社会矛盾却很大，牵扯执行法官的精力也很大。于是，许多类似“刘局长扶贫”这样的故事在我们身边上演了。但是问题和争议也随之而来。这样做真的公平吗？难道不会给一些被执行人躲避债务带来借口吗？更大的呼声响起：“应该用完备的司法救助体系来解决问题，而不是让法官们一次次地献爱心。”值得庆幸的是，记者在采访中听说，江苏省高院正在积极摸索关于“执行救助制度”的操作办法，希望能够通过政府部门落实专项经费，再由法院具体掌握使用。　毛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