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静悄悄的巨变
在世界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生剧变时，这个金达莱盛放的国度，正慢慢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这是朝鲜半岛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景。
5月21日，韩国开始向朝鲜运送化肥。一辆辆橙色货车组成的长蛇阵，在京义线公路（首尔至新义州）峻岭山道上蜿蜒，越过分隔朝韩的非军事区。这是朝鲜10个月来第一次向运输援助物资的韩国货车开放陆地边境，也是1999年以来韩国首次通过陆路向朝鲜运送援助化肥。这次，韩国将援助朝鲜20万吨化肥，价值900亿韩元。这是货车运去的首批1万吨化肥，其余19万吨由海上运输，预计6月中旬运送完毕。令人关注的是，海上运输由朝韩船只共同参与，双方各投入11艘和10艘船只。自1984年以来，这是朝鲜船只首次通过正规途径驶入韩国。向朝鲜运送这批化肥，是5月中旬朝韩副部长级工作会谈达成的协议。
2005年5月中旬，韩国统一部次长李凤朝率领三人代表团前往朝鲜紧邻停战村板门店的开城，出席双方高层对话会议，朝鲜方代表团由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书记局副局长金万吉率领。朝韩终于恢复自2004年7月中断的政府间的对话。2004年7月4日是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当时韩国有数千人要前往平壤参加纪念活动，韩国政府最后没有同意，朝鲜当局认为这是对朝鲜人民感情的不尊重，于是中止了朝韩高层对话。笔者获悉，2005年4月，在印尼万隆会议50周年纪念活动中，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长金永南，与韩国国务总理李海瓒有不到10分钟的短暂接触，双方同意恢复中断了的南北对话。这是朝韩5年来最高级别的会晤，2000年时金大中曾前往与金正日会晤。
朝韩副部长级工作会谈的举行，朝韩恢复对话，是朝鲜根据国内的经济形势而决定的。这次朝韩副部长级会谈上，朝鲜方向韩国提出了粮食和50万吨化肥的援助要求，韩国最后答应给20万吨，如果朝鲜同意返回六方会谈，韩国将会提供更多援助。粮食短缺一直是朝鲜政府面临的最大问题。朝鲜经济建设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温饱问题。
解决吃饭问题
这些年来，外界常以奇异目光审视朝鲜，有的说它神秘莫测，也有的说它毅力非凡。在朝鲜这片神秘的国土上，其实正发生着外人所不知的悄悄巨变。市场经济已经在干涩的土地上萌芽，改革的世界潮流开始撞击封闭已久的朝鲜大门。当下，在全力发展经济，解决百姓吃饱饭问题的同时，朝鲜当局在核问题上频出奇招，力争在六方会谈与美国的较量中，占据主动权。
在前不久举行的朝鲜最高人民会议上，政府向全国人民立下“军令状”，今年下决心集中最大精力抓农业，“决定性地解决吃饭问题”，在各领域财政预算中，农业增幅最高，达29．1％。政府将在农业领域推进种子革命、两茬作物、土豆革命、豆子农业的发展进程，以及以矿产换粮食等手段，动员全国力量，实现粮食自给自足，突破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自然灾害和反朝势力的经济封锁造成的困境。今年，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一场粮食革命正在掀起。
朝鲜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即最高人民会议的第十一届三次会议，原定2005年3月9日举行，据称这是“朝鲜今年最重要的一次会议”。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3月4日突然宣布延期举行。这在其建国57年来极为罕见，外部世界格外关注，西方传媒揣测纷出。会议最终于4月11日举行。记者从朝鲜有关部门获悉，最高人民会议延期举行，是因为对预算的重新分配和经济改革新路向的确定，尚未最后完成。
会上，内阁总理朴凤柱作了内阁工作报告。要了解朝鲜经济改革，不能不了解朴凤柱。今年66岁的朴凤柱，出任总理不到两年，今年3月22日访问北京。他成为朝鲜经济的“操盘手”，显示了其过人之处。这些年，凡最高领袖金正日出访和参加重大活动，陪伴左右的一群人中，总能找到朴凤柱的身影。
根据这次会议的决定，国防开支预算增幅不大，占总预算的15．9％，比上一年的预算仅多了0．3％，预算主要是增加对农业、免费教育、免费医疗和采矿的投入。2002年7月，朝鲜政府正式推行具有朝鲜特色的“经济改善”，作经济调整和变革，不提“改革”一词。现在，朝鲜已公开提出“经济改革”，朝鲜正按照自己国情，“坚持社会主义原则发展经济，追求效益”。
以往，朝鲜农村最小的生产单位是由10至25人组成的“分组”。改革后，这种“分组”缩小到七八人左右，都是互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为调动农户的生产积极性，朝鲜政府允许他们自由处置多余的农产品，农民自由市场开始活跃。政府大幅度提高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的价格，逐步取消城市居民配给制，除粮票外，朝鲜百姓手中持有数十年的各种副食品票证今年将陆续取消。今后除粮食外的所有副食品全按市场价格购买。这一系列改革措施已初见成效，2004年朝鲜粮食生产量达到430万吨，创造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
为解决粮食问题，朝鲜最大的铁矿生产基地咸北茂山矿，所采的铁矿石用来向中国换取粮食。与总需求量相比，朝鲜的粮食供应依然有200多万吨的缺口。据世界粮食计划署公布，朝鲜政府2005年1月向居民配给的粮食每人每天仅为250克（半斤），对缺乏其他副食品和水果的朝鲜人而言，这是相当艰难的日子。朝鲜在发展农业方面面临机械老化、电力不足、化肥短缺等问题，解决吃饭问题，路还相当艰难。
自由贸易市场
朝鲜市场经济正在进一步扩大，平壤新建了两个颇具规模的自由贸易大市场，三个中朝合作经营的大型百货商场，两个合作经营的酒店。其中一个农贸大市场在统一大街上，是室内的，占地近3万平方米。货品应有尽有，家用电器、日用百货，吃的方面，冷冻的、保鲜的、水产品……市场里人头攒动，进去要用力挤。相比之下，普通的大型百货商场却是空空荡荡。这些货品八成来自中国。朝鲜百姓对中国制造的电视机、洗衣机、电风扇情有独钟。从市场购买力看，百姓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以前需要的商品档次很低，要的是黑白电视机，现在要的是彩色电视机，要买的是计算机、冰箱（雪柜），需求量很大。
辽宁省丹东市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局副局长韩淑云，前几天刚到朝鲜考察。她说，朝鲜前些年经济调整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外汇比价作了调整，原来是1美元兑换120朝币，调整到250朝币，这是公价。市场价是1美元兑换1800到2000朝币。朝鲜成立了一个外汇协同交易所，可以自由兑换外币，百姓手中有外币就可以到交易所兑换朝币，外汇高于黑市的价格，国家公开兑换，现在10元人民币能在朝鲜兑换1800到2000朝币。2003年起朝鲜取消了美元结算方式，改用欧元。二是对职工工资作了调整，比如，以前一个职工月收入是100多朝币，现在调整为一般人3000朝币，好一点的能挣到五六千到七八千朝币。韩说，朝鲜的物价也放开了，粮食供应价格也面向市场了。
近年来，朝鲜经济政策作了部分调整，由原来的纯计划经济的配给制，改为带有一定市场经济色彩的货币制，给予厂矿企业部分灵活经营权，一定程度上调动了企业生产积极性，煤炭和矿粉产量显著增加，朝鲜各家公司竞相出口，以求换取从中国进口其急需的生产和生活资料。
被誉为“金三角”的罗津—先锋自由经济贸易区，崛起于上世纪90年代初；另一经济特区是开城工业区，主权属于朝鲜，由朝鲜和韩国共同管理，于2002年11月起开发。为吸引外资，朝鲜推出由国家担保的外商投资“优先偿还，实物付账，一统结算”三大原则，以保障外国投资者利益，增强外商投资信心，以政府名义，委任“招商代表”，全盘负责对外招商工作。
开放中的商机
4月18日，朝鲜内阁经济政策综合部长李正焕接受了笔者采访。虽是“太阳节”休假，李正焕却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各地考察，前一天晚上刚从农村赶回平壤。他说，今年政府工作的重点是农业、采矿业和教育领域。朝鲜依然处于困难时期，美国的经济封锁，加上一些外部支持中断，面对新的形势，朝鲜需要做的工作很多，但面对新变化，朝鲜正在改革，推行新经济模式和新管理模式。最近，欧洲、亚洲众多国家和地区纷纷前来朝鲜投资，寻求合作，他们称是来“抢占地盘”的。朝鲜在合作合资中，有些商社不讲信誉的事确实存在。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和朴凤柱前不久在北京签订了有关保护投资者利益的协议，朝鲜经济部门正抓紧尽快落实。
朝鲜正在推进一系列经济改革，3年前开始引进的私有农场的经营模式开始起作用；过去的一年朝鲜的商品进口，达到自苏联解体后的新高；农业取得10年来最好收成；一些外资企业开始在这里投资。据悉，又有14名来自外交、轻工业、贸易和水灾对策委员会等领导部门的政府官员，在瑞士国际谈判应用研究中心（ＣＡＳＩＮ），接受为期6周的市场经济研修。过去的培训工作侧重于建立多方外交和开放合作体系上，而今则围绕市场经济体系的运作原理作集中培训。这些朝鲜官员学习态度比以往开放，渴望了解贸易等国际经济体系的运作模式。
朝鲜悄悄开了一点门，让外人进去，这就是商机。朝鲜已公布《金刚山观光地区房地产规定》，外国人士可以在金刚山地区拥有土地以外的房地产并将其进行买卖、租赁以及继承，此规定可解决一直以来成为韩国企业向金刚山投资的绊脚石，即财产权法律保障问题。朝鲜首次批准设立外国法律公司，英国法律公司ＨａｙＫａｌｂ＆Ａｓｓｏｃｉａｔｅ、新加坡谢凯文律师楼（Ｋｅｌｖｉｎ Ｃｈｉａ）已在朝鲜设立律师事务所，为在朝鲜的外国投资者服务。爱尔兰主要石油公司阿米内斯科（Ａｍｉｎｅｘ）与朝鲜政府达成协议，帮助朝鲜开发石油，合同期为20年。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与朝鲜在林业、开采业、加工业以及农业、捕鱼业、贸易和运输等领域展开了合作，在滨海边疆区建立木材加工、鱿鱼捕捞、鱼产品深加工联合企业。中国大庆富华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与朝鲜机械贸易总会社，在平壤投资5800万元人民币，上马合资经营年产10万套斜胶轮胎项目……
手机广告和领袖像章
朝鲜经济是高度的计划经济，是世界上最独立的经济体之一，尽管朝鲜在进行经济改革，但仍保持“计划经济原则不变”。朝鲜实行“住房免费”（改革后有些微变动）、“教育免费”、“医疗免费”，这是朝鲜人自感骄傲的优越性。
4月10日，朝鲜第23届“四月之春”友谊艺术节在平壤开幕，来自38个国家的50个艺术团体参加了这次艺术节。艺术节是朝鲜为庆祝金日成寿辰而举办的艺术盛会，持续10天。
15日这一天，笔者前往平壤锦绣山纪念馆，能在这一天瞻仰金日成遗容是一种至上的荣誉。纪念馆宽敞、宏伟、端庄，护城河外是长长的仙鹤图案的花雕墙。瞻仰朝鲜领袖金日成遗容，这需要事先申请批准。学生、军人、官员……排着整齐的长长队伍，人们静静地入场。沿着漫长的水磨石廊道，经过10多道门，随着4段由上海制造的移动电梯和一个上下电梯，经过安全检查、擦鞋机、全身吹尘机，花了至少半小时，才到达瞻仰厅，大厅四角都有卫兵，所有来宾神情肃穆，绕着金日成遗体四周鞠躬。在纪念馆浮雕馆，外国人戴上翻译机，讲解员的录音哽咽颤动。
15日晚上7点开始，平壤金日成广场，7万朝鲜人载歌载舞。这是“太阳节之夜”的主会场，在平壤多个广场也都举办类似活动，参加总人数达20万人。在金日成广场上，来自近百个国家的数千外国宾客被邀请与朝鲜男女共舞。让人惊异的是，在全球恐怖活动频频之际，朝鲜如此大规模的活动，竟然不经安全系统检查，外宾携带的包、相机乃至宾客衣兜都不需检查。望着如此欢腾的场面，朝鲜政府一位官员，带着自我满足而又让人有点捉摸不透的神色，问笔者感觉如何，笔者答：平壤是全球最为安全的城市了，这在很多地方都做不到。她听了，笑得很认真。
目前在朝鲜，本国百姓还不能使用手机，外国人能用，但必须在朝鲜购买手机，上这一电讯网络的“入网费”是1000欧元。笔者住宿在平壤饭店，房里的电视机收到朝鲜仅有的中央台、平壤台和万寿台3家电视节目，晚上平壤时间10点至十一二点，3家电视台陆续与电视观众道晚安。平时的节目内容，与前几次来朝鲜时收看的节目差不多，多是反映金日成和金正日事迹、体现他们思想的电视剧或者颂歌颂舞，播报的新闻没有负面的，国际新闻不多，偶尔能看到外国电视剧和电影，在平壤4天，只看到一回制作于20年前的反映二战的一部外国电视剧。
和早些年一样，平壤宽畅的大街显得清冷宁静，十字路口女交警一丝不苟地指挥着交通。几年前来平壤，一到晚上，整座城市没有光亮，除了住宅隐隐约约的灯光外，没有其他亮的灯。一些大建筑外墙有射灯的光亮，主要几条大街上也偶见霓虹灯。不过，平壤电力依然奇缺，除几条主要大街外，整座城市的街灯几乎都不亮。朝鲜官员透露，他们正准备发展核发电厂，在矿区发展地热发电厂。这座以往缺少广告的城市正在悄然变化，大街上出现韩国的汽车广告。最近，朝韩有个共同话题，即朝鲜艺术界“万人迷”、万寿台艺术团著名女舞蹈员Ｃｈｏ Ｍｙｏｎｇ－Ａｅ，为韩国三星电子公司拍摄手机广告。她3年前在韩国演出时，令韩国人留下极深印象。这是朝鲜当局首次准许朝鲜艺人参与拍摄韩国商业广告。
“如果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燃起一场新的战争，我们的军队和人民将给予他们全民毁灭性的打击。”在朝鲜，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话。在朝鲜媒体眼中，这个世界是一个对平壤充满无以复加的敌意的地方，与美国的冲突似乎永远都迫在眉睫。日本殖民统治朝鲜的伤痛也依然历历在目。平壤市金钟泰电气机车工厂的工农赤卫队大队长袁成宽说，如果美国以为伊拉克式的战争可以同样在朝鲜成功，那是愚蠢至极的妄想。一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军人说，美国人夸口拥有最新的杀人武器和军事装备，但朝鲜有强大的实质性遏制力。真正的战争要打过才知道。美国那些不值钱的战术，对朝鲜不会起一点作用。朝鲜社会主义青年同盟的一位年轻女子说，一旦战争爆发，她肯定会参军去，美国自以为军事装备先进，但武器不是决定战争输赢的唯一因素，人的信念才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朝鲜人自认，自己的国家在世界地图上就这么一小块，能坚持社会主义并存活而没有垮，是因为朝鲜能坚持自主精神，靠自己力量拯救自己，在思想上自主，在经济上自立，在军事上自卫。在朝鲜每一个城市，最显眼的恐怕是扑面而来的巨幅革命宣传画，最常见的无疑是赞颂金日成和金正日的标语了。要区分是否朝鲜人，只要看他的胸前是否佩戴金日成像章。
平壤满城柳树，平壤又称“柳京”。在平壤市区，最容易看到的是一座直刺青天的巨型建筑“柳京饭店”，这座105层高的大厦，当年欲与美国争高低，却因资金不足而停工，始终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一站20多年，成为世界最高的“半拉子楼”。
长期以来，世上大多少数人脑海中对朝鲜的印象是零星的：金日成广场上领袖无上的权威，检阅仪式上整齐划一的步伐，街头百姓色彩单一式样简朴的装束，国民胸前标志性的领袖像章……在世界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生剧变时，这个金达莱盛放的国度，正慢慢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行走在平壤大街，平壤人认真地维护国家尊严，朝鲜这个民族，对外有强烈的一致性。
彬彬有礼的检查
这是我第四次踏上朝鲜国土。第一次是1996年7月，接着是2001年8月、2002年9月，当时都不是以记者身份进入，而是以黑龙江、辽宁投资考察或旅游者的身份入境的。这一次是应朝鲜政府邀请，首次以传媒工作人员身份，踏上这片神秘土地。据朝鲜官方人士说，以传媒身份受邀请相当罕见。据一位操办邀请的人士说，朝鲜方面曾通过北京和香港多个机构，对我的“历史和今日表现”作了半年的严格审查，最后才给予批准。
4月14日，我乘坐27次丹东至平壤国际列车，前往朝鲜。离开丹东入境朝鲜前一刻，我被告知，随身使用的手机不能入境，否则会被没收，这和前三次入境朝鲜的遭遇没有异样。有关方面再三叮嘱我，行李中如有对朝鲜这个国家和人民不友善的文字和资料，必须留在丹东或自行销毁。
列车原定9：35开出，整整晚点一小时，虽是软卧车厢，也还算整洁，但走道和车厢里挤满了行李、水果箱和花篮。15日是“太阳节”，朝鲜人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全国将放假三天，在中国的，特别是在辽宁工作的朝鲜人，纷纷从丹东赶回朝鲜。那些花篮是带回平壤献给金日成的，“太阳节”是纪念金日成生日的节日。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大多是吃的用的。这让我想起七八十年代深圳罗湖口岸，人们从香港到内地，也是拖着扛着大包小包行李过境。吃的用的穿的港货，在内地人眼中，都是稀奇货。目睹此情此景，恍若时光倒流。
列车一过江，不再有丹东的高楼，不再有丹东的繁华，尽管两岸是一样的蓝天，一样的绿树。不到10分钟，便抵达朝鲜边城新义州车站。新义州特区还在，特区主要通道仍有关卡，朝鲜人进入特区都需特别证件。列车停了三个多小时，先后有五批检查人员进入车厢：先是检查身份证件；接着检查入境证；再是检查身体健康证明书；再接着是检查每一件行李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是检查身上的口袋。检查确实严谨，不过，五批检查人员都彬彬有礼，态度和蔼。
列车于下午1：45（北京时间，朝鲜与北京时差一小时）在新义州停留了整整三个半小时，原先三节车厢的国际列车，在此又挂上七八节车厢，以国内列车向平壤行进。途经龙川，去年引起全球关注的大爆炸现场，爆炸大坑已经平整，盖起百多幢新楼，焕然一新。新义州到平壤200多公里的路，火车缓缓跑了五个半小时，还不如汽车的速度。这单轨铁道，是京义线（首尔至新义州）铁路的一段，还是100年前日本人统治时期铺造的，长期缺少维修，列车载重限制，更不敢跑快。
与前几次来朝鲜相比，对境外人士的控制已经宽松多了。几年前到朝鲜，会让你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准擅自跨出门外，你要出门，会有几个人陪着你。陪同人员带你去哪儿参观，你便去哪儿，站在某个景点摄影，他只允许你将相机镜头对准某个方向，你一旦转身拍摄，陪同人员会作出禁止的手势。
这一回，只要你提出想去哪儿，在陪同人员伴随下，可以去任何地方，一般而言，都允许你拍摄。当然也有例外，在统一路贸易市场，他再三规定市场内不准拍照，在我再三要求下，最后允许我跑到市场外，在100米开外的地方，对着市场建筑外形拍照。一天下午，参观活动结束得早，间隙有两个小时空档，我偷偷溜出饭店，在大街小巷随意走，朝方人员发现我不在饭店房间，便四处寻找。当我返回去，刚跨进饭店大门，朝方人员满脸笑容，却把我严厉地“训”了一顿，告知我下不为例。
羊角岛探秘
听说平壤的羊角岛国际饭店，内有平壤唯一的赌场和娱乐场所。这始终引发我好奇的冲动。我入住市中心大同江畔的平壤饭店。一天晚上，我独自走出酒店，依地图找目标——羊角岛，大同江上岛状如羊角。平壤的出租车很少，听说，一个外国人如果没有朝方人员陪同，独自坐出租车前往羊角岛，司机会当即向有关部门汇报，你是不可能成行的。从羊角岛国际饭店出来，如没有朝方人员陪同，出租车司机同样不会载你上路。平壤人认真地维护国家尊严，朝鲜这个民族，对外有强烈的一致性。
平壤电力奇缺，江边街灯不亮，一片漆黑。那晚好在还有月光，我循着大同江沿岸，经金策工业综合大学，步上羊角桥，进入羊角岛。在平壤走夜路，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抢夺、偷窃、杀人之类的社会治安事件，平壤人很少听到，对外国人而言，平壤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一座城市了。经45分钟步行，进入五星级的羊角岛国际饭店，大堂和商场、超市都空荡荡的，赌场设在酒店的底层，当地人不得入内。从赌场入口到赌场内，主要用中文标示路径和提示，连英文都很少。数百平方米的赌场里，没有多少人气，一张赌桌上，仅一位来自北京的女客在小赌，另一边，三个长相粗猛的中国男人在豪赌，一个手臂上有文身，另一个脸上有很长很深的刀疤。这里的服务小姐和先生，几乎都是中国人，领班是朝鲜小姐。走出赌场右拐，是装饰豪华的桑拿浴场所。入内问价，被告知有“特殊服务”，一小时“特殊服务”，需132欧元，含按摩和一杯饮料。
那天瞻仰完金日成遗容，走过纪念馆留言厅，我没有写下自己的瞻仰感受。翌日，参观完“金日成花、金正日花花展”后，就自觉在贵宾留言本上写下：天下最美艳的花是金日成花，人间最亮丽的花是金正日花。经翻译，朝方人员满意地对我笑了。当朝方人员知道我女儿当年与金日成的一段佳话时，希望我能给金正日写一封信，表达自己的心愿。我女儿梁菲是香港芭蕾舞团资深首席舞蹈家，她6岁时，是上海小伙伴艺术团成员，随中国少年儿童艺术团出访朝鲜。她是艺术团年龄最小的一个演员。金日成很喜欢我女儿跳的“小毛驴”，看完演出竟要求单独接见她。女儿的指导员和带队官员都很紧张，要女儿背“敬祝金爷爷万寿无疆”，女儿不理解什么是“万寿无疆”，当见到金日成时，不知怎么竟说成“敬祝金爷爷万事如意”。金日成能听懂中文，一乐。此事当时中国传媒有不少报道。这次，朝方人员要我就此事给金正日写封信，要写得热情，不能写太短，以表达敬意。给“尊敬的伟大的金正日将军”信的言词间，我尽可能按照朝鲜人民习惯和感情，连信末落笔日期也用“主体94（2005）年4月15日”。据接待方声称，我这封两千字的长信，被送到金正日手上，将军还有一番说话。
平壤的宁静和干净，给人印象深刻。因为“太阳节”，边防海关皆关闭三天。4月18日海关开启，我离开了这片别样感觉的土地。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傍晚，朝方人员说：“你这些天拍摄的胶卷，得交我们代为冲洗，以便检查，因为上面知道你曾经多次私自外出。”一位朋友悄悄对我说：“这是例行公事，你挑几卷送审查就行。”我还是相当“配合”，如数交出胶卷，包括数码相机。最后我被告知，胶卷冲洗出了，数码相机也检查了，我的每一张照片都没有“政治”问题。朋友说，对我已经是很客气的了。按惯例，自行外出逛街者得写一份“检讨书”。我幸免了。■
来自香港的“招商代表”
钱浩民是朝鲜政府委任的至今唯一的一个“招商代表”。他说：“朝鲜缺钱，却有珠宝，用‘增产增出’的办法，让资金活跃起来。”
20万元的水果
去朝鲜投资，是香港国际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香港国际）董事长钱浩民10多年来的梦想。4月14日，朝鲜“太阳节”（金日成诞辰日）前一天，钱浩民再次率领广州、深圳、海口、长沙、哈尔滨等地的近十位商人前往朝鲜考察。他从丹东带了个比人还高的硕大花篮。这花篮是要献给平壤金日成铜像的。一路上，从小车换乘火车，从火车换乘小巴，他都小心呵护着大花篮。在平壤火车站下车，好不容易将大花篮搬上小巴。他看见两朵花从花篮上掉在地上，他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吹了吹花瓣粘上的泥尘，再插上花篮。他对朝鲜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今年41岁的钱浩民，广东云浮市人，1986年中国西南政法学院法律系毕业，1993年从广州移居香港，是海南一洲药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一洲制药厂董事长。1990年代初，钱浩民就对朝鲜市场有兴趣，先选择在辽宁省丹东市拓展房地产，在鸭绿江的这一边眺望对岸，等待时机跨越大江施展拳脚。1994年金日成去世，朝鲜国际国内环境发生变化，钱对朝鲜的投资欲望却没熄灭。三年前，新义州经济特区怀胎，钱看到了一个挺进朝鲜的时机，于是着手筹划，新义州特区最后胎死腹中，而后朝鲜的经济开放始终没有大的突破。2004年末，他终于获悉朝鲜的经济政策有了重大松动。
钱说：“我对朝鲜有一种特殊情感。我家爷爷辈有三个堂兄弟参加了当年的抗美援朝战争：一个牺牲在朝鲜领土上；一个特等残废，已经去世；还有一个立了一等功，今年90岁了，还在广东云浮。我对朝鲜感情特殊，如今我会抓住机遇去做经济投资的。”
这一天，小巴驶离平壤火车站，天已黑了。他和同行的其他中国商人，径直前往平壤市中心万寿台大纪念碑广场，向金日成巨型铜像献花。耸立在万寿台山冈大广场上的金日成铜像，建于1972年金日成60寿辰之际，据说这座铜像的位置摆放颇为讲究，每天早晨平壤的第一缕阳光，会率先抹在这座铜像上，铜像渐渐金碧辉煌，继而光芒四射。铜像两边是大型雕塑：红旗下的人民群像。
钱浩民对记者说：“太阳节是朝鲜人民最隆重的节日，一个外商来到朝鲜投资，就要尊重朝鲜人民的意愿，要了解理解朝鲜人民的选择。”这一次来朝鲜，他正式开始对朝鲜投资，作为首期投资的一部分，带来了17车皮面粉和24部集群对讲机、智能传信系统，并送给朝鲜价值20万元人民币的热带水果香蕉、菠萝。水果绝大部分都送往朝鲜各矿区，给矿区孩子。朝鲜主要有六大矿区，3．2万职工，有学生8000人。许多矿区孩子从来没见过香蕉，他们出生时，美国就对朝鲜经济封锁。朝鲜劳动党组织部、朝鲜国家贸易省最近通报所有对华贸易商社，自2005年4月12日起，停止从中国进口水果和水产品。理由是金正日获悉今年春节期间朝鲜各贸易商社从中国进口了3000多吨水果和朝鲜没有的水产品后，给贸易省下达指令：朝鲜人民生活困难，口粮都不够，百姓吃不饱，不要再进口这些昂贵产品。朝鲜各贸易商社立即停止进口水果和水产品，改而进口粮食，提前已定购的水果也被退货。
全世界关注的合作
钱浩民是朝鲜政府委任的至今唯一的一个“招商代表”。引起人们关注的朝鲜经济开放态势，终于有了新的变化，对外经济政策也有了重大突破。朝鲜确定由国家担保的外商投资“优先偿还，实物付账，一统结算”三大新原则，以保障外国投资者利益，增强外商投资信心。2005年1月16日，朝鲜分管经济的副总理卢斗哲，在平壤议会大厦会见了香港商人钱浩民，以政府名义委任钱浩民为第一个“招商代表”。两天前，双方签订了《关于共同生产和进出口合作合同》，近期将在平壤和香港分别设立办事处。
钱浩民1月9日抵达平壤，1月18日返回辽宁。朝鲜劳动党中央机关报《劳动新闻》以及《民主朝鲜》、《青年报》等当地报刊，纷纷以头版头条位置刊发了这一新闻，引起国际关注，韩国、日本、美国、中国等国家传媒，都在追踪联络钱浩民。钱在香港接受了记者独家访问。
钱浩民在朝鲜访问了平壤、新义州、顺川、平城、开城，考察了城市、农村、矿山和风景区。他说：“对朝鲜总的感觉，政治相当稳定，金将军的肖像依然悬挂着。经济也正在恢复和发展，高层领导人在思考经济改革。对大多数外国人而言，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媒体对朝鲜的报道存在偏见，很不公平。在其他地方电视画面所看到的总是朝鲜最落后的一面，尽是负面的东西，几乎见不到这个国家和民族优秀的一面。”
他与朝方签署《关于共同生产及进出口活动的合同书》后，一方面迅速安排足够的合同需求资金，另一方面，为保障合作项目的有效进行，他们为各项目组织了一流的技术专家和管理专家，于3月11日至20日再度前往朝鲜考察。
朝鲜政府与钱浩民的互动，引起世界各国官方和企业界广泛关注，各地财团和商业机构通过各种渠道，与朝鲜和香港国际联系。钱浩民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对朝鲜的长期投资是战略性、全方位及再循环的，不只是战役性的项目短期投资。所以，我们除了项目本身的投资外，会逐步加大对相关配套项目，包括交通、运输、电力、通讯等方面的改造投资。我们还会在切实履行现有合同的基础上，充分为朝鲜各经济部门创设一切便利条件，以此为激活，最终达到各经济部门之间的良性互动和循环。”
钱浩民说：“朝鲜的商机，不在于政治，而在于民生，我更看重民生，朝鲜人民需要经济发展。香港国际会先推动朝鲜的采矿业，而后带动其他产业，特别是农业。其实，朝鲜的农业原本基础不错，目前只是受到国际大环境的影响，缺乏良种，缺少肥料，匮乏农药。”
直属朝鲜内阁的朝鲜国际产业开发股份公司（下称朝鲜国际）总社长金光哲对笔者说：“我们与香港国际是一个共同体，是一家人，应该互相信任，相互谅解。我们相识在寒冷的冬天，如今迎来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国家很重视这一合作项目。许多外国朋友都看好投资朝鲜，只是对我们国家的经济政策还不了解，因此不敢表态，不敢行动。在别人封锁我们国家之际，钱浩民董事长能果断走出这一步，很不容易。万事开头难，现在是困难时期，我相信三年内我们的合资会是最强大的。我身体虽然不是太好，但会咬牙坚持，盼望这一天到来。全世界都在关注我们的合作，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的成功，我们也需要更多朋友的支持。”
朝鲜国际总社长金光哲，这位部长级官员伸出左手，撸起衣袖，右手指着左手腕的手表，对记者说：“这是金日成主席1972年送给我的，戴了30多年。我们会遵循领袖的教导，展现我们的理想和抱负。”他对记者说了很多关于金日成的故事。他说：“金正日将军亲自过问这一合作项目，我们一定要踏踏实实做好。”
直属内阁的朝鲜国际产业开发股份公司成立九年，但对外国投资者的战略性合作，这是第一单。据了解，这一项目由总理朴凤柱亲自过问，是国家行为，由政府担保。这一合同表明：朝鲜特别批准，把平安北道龙登、龙门煤矿，平安南道的永大、天成、南德、高原煤矿，金策制铁厂，茂山铁矿，南兴青年化学厂、海州再生原料加工厂，以及其他项目的生产和进出口权给予合作双方。香港国际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是组织、主管对朝鲜投资和进出口的机构。
金光哲认为，朝鲜目前的经济状况确实依然困难，但并非是外人所想象的那样走进死胡同而无法解决。10多年来不少人始终预料朝鲜的经济会崩溃，然而，这个国家事实上这些年来在进行着一系列经济改革。他说：“朝鲜经济没有更多经济发展的死结，只是人民的温饱问题。朝鲜的经济曾长期处于停顿状态，就像一辆车停了。停了的车不等于不是好车。几十年来，朝鲜的国家大型建设项目，大型基础设施，大型公共设施，大型房地产，都已经基本完备。这辆车还有好的部件，动力系统是基本完善的，只是因为这10多年来国内国外的因素，受到经济制裁，车被迫停了，没有油了，不能动了，经济步入恶性循环。”
珠宝解决温饱
钱浩民说：“车没有了油，朝鲜缺少钱，但车上有珠宝，都是很值钱的东西。如何把珠宝换成钱，再用钱买油，让车动起来，这不难解决。问题就在此，症结解决了，朝鲜的经济会有发展。目前，这个国家解决温饱的契机正在来临。”他说，车上的“珠宝”就是朝鲜取之不尽的矿藏，朝鲜是地下宝藏之国，朝鲜的金、银、铁、镁、铬、石墨等13种矿藏在世界上排名前列，还有丰富的森林资源、中草药和水产资源。在过去的10多年里，朝鲜经济面临最大的问题是对外国投资者资金直接支付的信用问题，外国银行基本结算受阻，这是外国投资者最大的困扰，怕收不到钱，今天这一问题可望得到有效解决。
香港国际与朝鲜国际组成的联合体已经开始运作。朝鲜国际已将合作后作为优先偿还的第一车煤，于5月15日运往辽宁丹东。由于朝鲜运输能力十分薄弱，这些煤的运输颇费周折，但从中也看到朝鲜方确有履行合同的诚意。香港国际正依靠丹东市政府和沈阳铁路局解决这一难题。
朝鲜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经济改革的出路，虽然时碰钉子，但依然寻寻觅觅，最近提出了新思维：经济政策活性化。他们的思路是，要解决国家经济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一定要吸引外资，不能让外国投资者却步不前。钱浩民说：“朝鲜没钱，却有珠宝，用‘增产增出’的办法，让资金活跃起来。合同上说，‘本合同项下的投资以优先偿还为前提，可由本投资项目的产品偿还，也可由其他矿产或有色金属代替偿还’。通俗些说，你以设备投资矿山，与当局合作，增加产量，增加出口，当局优先偿还你的投资，按合同分配利润，没有钱偿还，就用实物，用增产的那部分矿藏支付，所谓‘一统结算’，就是本矿产以外的投资，都可以用矿产来结算。这一新决策是具有操作性的变化，令投资者结算得到保障，国家也具备如此的支付能力。”
他说，龙登煤矿是朝鲜最大的无烟煤矿，以往一年最高产量是300万吨，如今才100万吨，国内都不够供应，别说出口了。输入设备，增加投入，就能增产。朝鲜的运输和电力没有问题，人力也没有问题，都由国家保证的。朝鲜人的素质和教育也不是问题。钱浩民向记者出示了另一份合同，由朝鲜国际产业开发股份公司签署，合同上说：朝鲜政府批准，本公司将废树脂、废塑料、废轮胎、废蓄电池等废旧物品的进口权委托给香港国际产业发展有限公司。钱说，这一项目的前景相当可观。■撰稿／江 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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