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特别报道·重走滇缅远征路

　　远征军的短暂战史简单概括，就是失败—复仇—胜利。1942年2月的第一次远征，由于盟国（主要是英国）配合不力等原因，10万精锐之师损失6万，日军顺滇缅路攻占我3万余平方公里国土。败退到印度的远征军残部卧薪尝胆日夜整训，1年后杀回缅甸时，已是一支令日寇恐惧的虎狼之师！昨日，在高黎贡山深处的寨子里，3位老兵忆起当年血战依然老泪纵横……

　　李万芳向本报记者展示左腿枪伤

　　失败 师长遥指祖国合上眼

　　李万芳 78岁 远征军第200师警卫营士兵

　　李万芳住在腾冲县界头乡大塘村单龙河寨子里，背后是望不到顶的高黎贡山，山那边是日夜咆哮的怒江。老人左腿上有一处被“三八大盖”子弹洞穿的伤口，深深铭刻着一段炮火纷飞、忍辱负重的日子。

　　满腔热血出国抗战

　　李万芳老家在贵州乡下。因为家里特别穷，12岁不到李万芳便穿上军装。训练了好几年，他被编到了第5军第200师。第5军是当时国民党军队中惟一的机械化军，200师更是“军中之军”，全套德式装备。大约是1942年2月，师长戴安澜召集全师官兵训话，说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缅甸，要打到大后方重庆去，因此第5军、第6军奉命出国抗战……第二天，部队便坐着大卡车经畹町出境了，道路两旁不知围了多少老百姓，鼓响锣响，水果、香烟下雨一样飞上车，李万芳当时只觉得周身血涌，眼睛里湿湿的！

　　师长举枪准备自杀

　　几天行军，200师在缅甸首都仰光北面200来公里的东吁（又译同古、东瓜）驻下，立刻赶修工事。让人奇怪的是，坦克、大炮一样也没运上来。李万芳亲眼看到戴师长——一个面容英武的安徽人——在电话里跟军长杜聿明叫苦，然后大骂英国人。后来李听排长说，原先说好重装备由英军在缅甸配给，但日本人已攻占仰光，英军跑得飞快，啥都不给了！更糟的是，第5军其余部队此时竟还在云南边境，200师近万官兵成了日军两个师团包围中的一支孤军！

　　战斗打响了。日军飞机天天轰炸，指挥所一天要换好几个地方。几天打下来阵地收缩到城里，一天拂晓，日军骑兵冲到了师部几十米外，李万芳“砰砰”乱打，突然觉得小腿中弹。这时连长大叫“手榴弹”，李顾不得腿疼，咬牙猛扔手榴弹，日军马队炸得人仰马翻……那天极其危险，师长戴安澜已举枪准备自杀！李万芳回忆说，当天师长便下令，从他开始，各级军官战死均由副职代理，副职战死立刻由下一级代理，直到全部战死！

　　主席赋诗悼念猛将

　　东吁保卫战打了整整12天，200师伤亡官兵800余人，歼敌却达5000人。一天夜里，李万芳一瘸一拐跟着师长悄悄撤退，安全跳出了包围圈。然而这不能挽回第一次远征的败局——1942年5月，200师从缅甸棠吉突围，辗转缅北寻机回国，戴安澜胸腹中弹，他手指重庆方向闭上了眼睛，时年38岁。

　　全师官兵放声大哭。说起60多年前的往事，老人又哭了：“戴师长是个好人，毛主席还给他写过诗……”毛主席当年确为戴安澜写了一首挽诗，老人记不全，我们也查了很久：“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重庆合川籍老兵

　　明其升

　　复仇 原始森林展开血战

　　明其升

　　83岁 驻印军新30师上士班长

　　罗建荣 85岁 驻印军新38师上尉连长

　　9000名败退印度的远征军将士被送往印度兰姆加整训，编为中国驻印军。史迪威发誓要打回缅甸，1943年开始从中国国内空运部队到兰姆加整训，着手建立一支8万人的新军。如今住在腾冲清水乡沙坡村的明其升、罗建荣，就在此时登上了“驼峰航线”的飞机。

　　四川战士空降印度

　　明其升

　　是四川资中人，罗建荣是宜宾人，两人家里都是三兄弟，按当时“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兵役制度，20岁左右的明、罗二人都当了兵。在昆明上飞机到印度那天有点冷，明其升穿的棉袄是在四川发的，破破烂烂十分别扭，排长命令枪一律不带，棉袄却不能扔。C-46运输机爬到高黎贡山高高的“驼峰”尖上时，明其升才明白棉袄的重要——几千米高空冷得要死，草鞋里的脚趾头几乎被冻掉！几小时后飞机在印度汀江机场降落，明其升和40多个弟兄筛糠般下了飞机，坐车到了兰姆加军营，破棉袄换成了咔叽布军装，还有军毯、胶鞋、睡袋、罐头以及“骆驼”香烟。就在我们到罗建荣家的半个月前，老人上街赶集被一头牛撞断肋骨，只能躺在床上、拉着身旁那根绳子欠起身来比划：“在印度，步兵武器全换成了罗斯福步枪（即M1卡宾枪，曾出现在《兄弟连》等多部影片中），一次装弹15发，还能连发，比日本人的三八大盖和国内用的七九中正式（当时我国仿制的德国毛瑟步枪）强多了！”

　　原始森林展开血战

　　在驻印军，士兵人手一支“罗斯福”，班长排长则配汤姆森冲锋枪，每连均有60毫米迫击炮、火箭筒、火焰喷射器，每团均有12门80毫米迫击炮，每师均有80余辆“谢尔曼”坦克及24门105毫米榴弹炮，火力与美军持平，大大超过日军！

　　1943年10月，新38师、新22师开进缅甸北部野人山区，此时驻守缅北的是日军第18师团，驻印军第一仗便是夺取胡康河谷。罗建荣带着200来个弟兄参加了攻占胡康河谷重镇于邦的战斗。“原始森林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日本人就躲在大树上、身上披着树叶朝你开枪，枪法还特别准！”伤亡大了，罗便命令部队脱离接触，炮兵架起山炮一通乱轰，连树带人打了个稀烂！战斗结束后，罗建荣在日军阵地上发现了好多日本兵写的传单：“支那兄弟们，你们赢了，不要追了吧！”师长孙立人立刻下令，日军第18师团的俘虏如果到过中国，一律就地枪毙，因为这个师团是“南京大屠杀”的元凶之一，士兵如来缅甸前到过中国，必定在南京作过恶！

　　野兽部队全部歼灭

　　1944年5月，驻印军逼近密支那。在密支那外围的孟拱，一股日军化装成缅甸和尚一路接近明其升的无线电部队，猛然从袈裟底下拖出枪来扫射，明其升眼看不对飞快趴下，子弹“嗖嗖”从头上飞过，竟把他背上的步话机打得浑身冒烟！消灭这股日军后，师里招募敢死队员突袭密支那，明其升马上报了名，因为他心爱的步话机被打烂了，只有手上的“罗斯福”替他出气。可惜在他之前报名的实在太多，明其升郁闷地被刷了下来……

　　两个多月后密支那被攻克了，一支复仇之师全歼了制造“南京大屠杀”的野兽部队，中印公路一片坦途，这成了罗建荣、明其升今生最大的光荣。缅甸作战胜利后，他们都回国参加了滇西反攻；滇西反攻胜利后，他们没钱返回千里之外的家乡，就在腾冲安了家。今天，明、罗两家的重孙子都已知道，在高黎贡山那边的缅甸，还有更远的印度，他们的祖辈有过怎样的热血恩仇。本报云南腾冲专电特派记者 罗磊 颜乔 摄影 任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