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

　　据日本媒体报道，日本厚生劳动省政务官森冈正宏6月22日上午在跨党派的“日本国会议员恳谈会”上发言，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东京审判）结果表示质疑。他认为，“战争是双方都做了坏事”，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预设了这样的立场：“只有战胜国才是正确的，战败国总是不对的”，并“任意以反和平罪和反人道罪进行单方面审判”，因而“这是错误的”；而且，在被占领状态下，日本被实行了严厉的言论控制，贴上了那场战争只有日本不好的标签。基于上述认知，他强烈要求小泉首相继续参拜靖国神社。

　　森冈放了一把野火，日本政府灭火也一如既往的迅速。当晚，日本内阁官房长官细田博之即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森冈讲话内容不正确，不代表日本政府的正式见解，日本政府签署了《旧金山和约》，接受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结果。同一天晚上，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在回答新闻界提问时也表示，“希望他（森冈）不要做有违政务官身份的事”。

　　其实，森冈的“心志”一以贯之。一个月前，他在自民党国会议员会议上就已经有过“甲级战犯在日本国内不是罪人”的惊人之语。即便这当然遭到了邻国强烈谴责，不过森冈也毫无改弦更张之意，他在自己的个人网页上，发表了题为《我关于甲级战犯言论的本意和影响》的文章，依然坚持着自己立场。而且，这一次看来暂时也没有解职之虞。

　　仅就逻辑而言，森冈的立意可谓高标——只要爆发了战争，则交战双方就都有错都应承担责任，既无义战，亦无义人。以这种“高调的人道主义”眼光看来，东京审判自然逃不脱成王败寇，自然失去了道德和法律上的正当性。通过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自洽逻辑，森冈以极左的高论实现了自己极右的心志：为甲级战犯正名，将东京审判污名，真是极高明的“左右开弓”的“空手道”高手。至于“单方面审判”、“言论控制”以及那条看似新颖的“甲级战犯在日本国内已经不是罪人”，无非是这套逻辑的证据。

　　然而，森冈的逻辑前提就存在问题。在以疆界划分的国家间政治中，如果一国以占据别国领土、掠夺别国资源和奴役别国人民为目标“武装进入”别国，对于因此引发的战争，当下的法律和道德普遍认定，前者为“侵略者”，是“过错方”，战争对于它来说就是“非正义的”，而对于“被侵略者”则是“正义的”。如果硬要说后者有错，就好比是在说羊长得太肥了，激发了狮子的食欲，因而有“挑逗”狮子之嫌。

　　那么，森冈接下来的推理更成问题。先进的日本军队侵入中国，对中国犯下了战争罪行和反人道罪行，本是弱肉强食，怎么会因为后来日本被打败了，成了战败国，中国胜利了，成了战胜国，战胜国依据正当程序组织国际法庭，以正义和人道主义的基本原则和国际法对日本发动和执行战争的罪行进行审判，反倒变成了成王败寇，胜利者“欺辱”失败者了？国际政治丛林法则下的施害方怎么就变成了受害方，而受害方却反而变成施害方了？事实与森冈的想法正相反，东京审判把战争责任和反人道罪行落实到国家中起主导作用的个人，而非作为“抽象的虚拟共同体”的国家，恰恰体现了对以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为核心的丛林法则的矫正的正义。

　　至于森冈的新证据，“甲级战犯在日本国内已经不是罪人”。日本民族有一种观念——人死即成神，一个人的罪行无论怎样令人发指，只要一死，不管是自杀还是被处决，他的灵魂就纯净了、罪过就消失了，“成神”了。这种文化观念在世界中的确极为独特。这一点从文化观念上或不难理解。但是，如果希望以文化观念上的“罪”替换掉法律概念上的“罪”，就是将传统的特殊的“日本标准”置于现代的普遍的“世界标准”之上，这样的置换无疑是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森冈这番话无非是要证明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正当。事实上，谁也不会质疑战犯的家属与后人祭奠犯人的资格，因为再罪大恶极的犯人也会有追念他们的亲戚朋友；人们质疑的是作为国家组织的首脑及高层的政治人物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宗教场所具有的作为正当的权利。

　　森冈讲话还道出日本右翼人士以民族主义史观来书写历史的企图。怀有这样一种史观和“心志”的人，森冈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们或许早已熟悉了他们的前赴后继。过去，任何高官意图修改历史的右翼观点，都会引起舆论大哗，或引咎辞职或被解职。不断的“自我牺牲”之后，情势终于起了变化，现在日本右翼的观点可以被公开热烈的讨论，而且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容忍，至少发表类似言论的高官已不必去职了。历史或许未被篡改，但也变得模糊不清。

　　日本政府和许多日本人想要让自己摆脱“经济上的巨人、政治上的侏儒”，成为一个“正常国家”，人们可以理解；人们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右翼人士企图以日本本国民族主义伦理修正历史、背离真实的方式来达成这个目标。过去日本的历史教训就是：民族主义演进成了军国主义，进而造成了对东亚和整个世界的灾难。日本乃至包括中韩等国在内的东亚的有识之士，应当充分认识到，一个和平而安全的东亚秩序，逻辑上和事实上都必须建立在以理性、和解与睦邻的制度与价值为核心的东亚共同体意识觉醒的基础上的；在这样一个框架内的日本才会被视作赢得人心的“负责任的大国”，日本的右翼人士是否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