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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小学教师顾汝汉为举报上级领导被开除公职，生活困难曾乞讨度日 6月23日，顾汝汉获得检察机关颁发的1.5万元举报有功奖金。 《南京日报》记者王学兵摄
本报记者 秦文 北京报道
对话动机
6月23日，江苏小学教师顾汝汉因举报有功获得检察机关颁发的1.5万元奖金。1995年至2002年，他坚持举报与自己并无个人恩怨的上级领导。为此，他和家人遭受打击报复，曾被迫乞讨度日。6月29日，记者通过电话采访了他。他说，这8年，他觉得很值得。
对话人物
顾汝汉
62岁，江苏盐城滨海县一名普通小学教师。出于打抱不平的心理，1995年起，他开始举报与自己并无个人恩怨的上级领导叶秀河。此后8年间，他为此被开除公职、倾家荡产，家人也一起遭受打击报复。2002年，叶秀河被立案侦查。今年2月5日，以受贿罪获刑10年有期徒刑。
我就是想站出来为大家说句话
（顾汝汉1979年调入淮海农场，在淮海农场六分场小学任教。叶秀河1993年成为场长。1995年起，顾开始举报叶秀河。当年12月，叶秀河免去了顾二分场小学副校长职务。不久，顾被开除公职，停发工资。）
新京报：6月25日，你领了1万多元的举报奖金，现在叶秀河的案件也有定论了，你心里也该踏实了吧？
顾：现在心情很好。不过我还在起诉叶秀河对我打击报复的事，还没有立案。
新京报：那最开始，你出于什么原因要举报叶秀河？
顾：我真的没有任何私心。我们所处的淮海农场以前是个军垦农场，共有7000多职工，很多人还参加过战争，为国家出过力，我不忍心看他们革命了一辈子，老了还要受叶秀河这个贪官的欺负。我就想站出来为大家说句话，为民请命。
新京报：你个人之前与叶秀河有过交往吗？有没有一些积怨？
顾：他是农场领导，我是一般职工。没有过任何私人交往，当然也不存在什么积怨了。
新京报：第一次举报，你把举报材料交给了谁？
顾：农垦局政治处。我当时缺乏经验，没有搜集完整证据的意识，另一方面，慑于叶秀河的地位，很多人也不愿意提供证据。
后来农垦局政治处将材料移交淮海农场处理，当时没有注意隐瞒我的身份，叶秀河知道后就开始了对我和家人打击报复。
新京报：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实名举报呢？
顾：我并不是想突出自己非要选择这种形式，只是在我之前，农场也有些人给上级部门写过匿名举报信，都没有回音。所以我就写上了我的名字。
我的调查是“地下党”方式
（1996年10月，顾汝汉被开除出淮海农场，后在上级有关部门的直接过问下，才得以调到偏远的黄海农场从事教学工作。2002年11月，顾汝汉到南京市玄武区检察院进行举报。）
新京报：从1995年开始举报到2002年检查机关介入并立案，历时8年，期间是不是走了很多冤枉路？
顾：唉，因为没有经验，法律知识掌握得又不太多，八年里真的是走错了很多路，耽误了很多时间。第一次向农垦局政治处举报，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接着又向农垦局纪委举报，可是纪委只是批评教育了一下叶秀河。再后来我又向江苏省纪委、省主要领导人寄举报信，都是石沉大海。这反而让我不能罢手。1995年底，我跑了趟北京，向最高人民检查院举报中心反映了这个情况。1997年我被叶秀河调到黄海农场后，我开始更详细地调查取证，然后将搜集的材料不停地邮寄，我相信总有一封会引起重视。
新京报：1997年之后，你更多的扮演了一个调查者的角色？
顾：嗯。我改变了思路，我决定自己先仔细调查，然后将真实的证据提供给有关部门。
新京报：你怎么进行的？
顾：我多方位多渠道地从叶秀河的人际关系中找到一些直接间接与之发生关系的人，然后筛选一下，看看哪些人可以交往，可以获取情况，哪些人不能去找，经过深思熟虑后，再去接近这些可以交往的人，与他们交朋友，与他们喝酒，天南海北，从山海经讲起，在（他们）不经意中了解一些真实情况。好多方式都是地下党式的，有的时候是要冒风险的。
新京报：那你通过与别人交朋友喝酒套人家的话，人家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顾：有些人本身就是知道我的意图的，心照不宣罢了，有的人发现后确实骂我了，说我出卖朋友，做人不地道，不仗义。
新京报：那你怎么想？
顾：我不是在出卖朋友，我是对农场负责，对国有资产负责，对这个国家负责。
新京报：在你调查进行的过程中，叶秀河知道吗？
顾：知道，1997年我被调到淮海农场百里之外的黄海农场，到了周末才能回家。只要我回到淮海农场，他老婆就派人盯我的梢。他还找人几次到我家跟我老伴讲“让他别干了，不然对你们没好处的。”
乞讨度日坚持举报
（在顾汝汉被停发工资后，他的妻子丁桂林在淮海农场幼儿园老师的工作也被停止，被安排到一所学校打扫卫生，每个月只发120元生活费。1998年11月，叶秀河发文将已退休的丁桂林已发的部分工资扣回，并全部扣发丁桂林1997年增加的工资。丁桂林跳楼被救。）
新京报：1996年你有过一段乞讨生活？
顾：1996年我被停发工资后，一点收入也没有了，叶秀河还在继续打击报复我，我就和家人商量出去躲一躲，就去了一个农村，向乡民们乞讨一些吃的，那些乡民们看我不像农民，还经常躲在没人的地方写材料，就很好奇，我跟乡民们说，你们放心，我不是在策划反党反社会，我有冤情，以后方便时会告诉你们。
结果很多好心的乡民们就经常给我吃喝。
我打算等案子完全了结后，去看看那些好心的乡民，告诉他们我成功了。
新京报：从一开始，家里人就支持你这么做？
顾：我们家三代8口人，全都支持我。我相信这跟血型有关，我们全家人都是A型血，爱打抱不平，做事也有恒心，认死理。
新京报：家人没有担心过会被打击报复吗？
顾：起初想做这件事时，家人在一起说过这个可能性，当时考虑过先调离淮海农场，然后再举报，但是因为年龄大了，不好调。
在我被开除后，我跟老伴曾经说，如果我因这次举报被人陷害了，你要接替我，继续举报。老伴答应了。
新京报：后来听说老伴也受牵连，被逼无奈要去跳楼？
顾：是啊。1997年，老伴本该补发的工资又被扣发，她爬上农垦局楼上要跳楼，幸亏被人救起来。唉，那是被迫害得太厉害了，她受不了了，就想以死抗争。
我当时不在家，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人家才告诉我这个事。我很难过，但是等她恢复过来后我还是批评了她，我说你做事怎么能如此草率，战场上两兵相接也要考虑战术，你这样硬碰硬除了伤害自己没有任何价值。他叶秀河可以这样不断暗地里迫害我们，我们也要坚持暗地里举报他，看谁能较量过谁。
新京报：对家里的其他人有影响吗？
顾：8年间，举报的路费、电话费什么的，就花了近3万元。我和老伴的工资也都扣了好几万。有段时间除了大儿子一家，家里5口人就靠老伴每月120元的工资生活，后来120都拿不到了。所以，那几年，我们一家真的很困难。
新京报：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老二老四娶不上媳妇吗？
顾：穷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另外我老在举报叶秀河，很多人对我有一些误解，认为我是看叶秀河有钱有权眼红，不平衡。他们认为我是专门告干部的人，是社会的的不安定因素。有的人是怕把闺女嫁到我家，一块跟着被打击报复。所以，两个大小伙子都三十好几了还找不到媳妇。
不过现在都结了，2002年叶秀河被南京市玄武区检察院立案侦查后，时间不长老四就结了，2003年老二也结了。
新京报：两个儿子迟迟娶不上媳妇，有没有怪过你？
顾：没有，从来没有，8年中家里所有人都没有过任何怨言。儿子不但不怪我，还常常把打工挣来的钱拿给我支持我继续举报。
新京报：现在这桩心事终于了了，两个儿媳都进门了，你们在家还经常说起以前的事吗？
顾：现在因为老有亲戚朋友来串门，来祝贺，所以时不时的会在家说起当时的一些事情。他们听后总是感慨，真不容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我的两个儿媳妇都很不错，都很支持我这么做。小儿媳进门前，检察院还在调查叶秀河，还没有完全定论，有人问她，你嫁过去就不怕有危险吗，她说我相信邪不压正，我敬佩公公的勇气，我相信我会在顾家得到幸福。
这八年，我觉得值
（2003年4月18日，叶秀河因涉嫌受贿被南京玄武区检察院逮捕，后认定其受贿11.1万元。2005年2月5日，南京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叶秀河有期徒刑10年。）
新京报：当南京市玄武区检察院通知你叶秀河已被立案侦查时，你哭了，扑通跪在了地上，还记得你当时的感觉吗？
顾：我当时痛痛快快地哭了，感觉憋了8年的苦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吐出来了，以前我不敢当着外人说自己的苦，也不敢当着外人流泪，因为很多人不理解，会因此讽刺我，说我是自作自受，活该，我不想让人家说我是孬种，不是个男人。
新京报：这8年来，你哭过几次，都是一个人偷偷流泪吗？
顾：当我被开除公职并被逼写检查时，我第一次哭了，后来每当我黯然神伤，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时，都会不自觉地掉眼泪。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我的行为，我也不想寻求很多人的理解，所以我不会让外人看到我哭，但是掉眼泪不代表不坚强。
新京报：8年举报，感觉最难的是什么？
顾：（沉顿良久）举报无门，材料难取。
新京报：最困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撒手算了？
顾：没有，我就不信这个邪，共产党领导下的国家，是不可能允许这样的贪官恶霸长期横行的。他越对我打击报复，越表示他心虚，我就越是要加紧调查，加紧举报。
新京报：现在尘埃落定，你怎么评价自己这8年？
顾：我觉得很不是滋味。我当时不是为了钱，现在得了奖励，又有人说我是为了钱。而且我为此得罪了很多人。我自己写了首打油诗形容自己：漫漫举报路，一把辛酸泪。找对检察院，扳倒叶霸天。但是从内心来讲，我不是党员，却做了一个很多共产党员做不到的事情。我很自豪。
新京报：你的意思是这8年，你觉得值。
顾：很值。当然，我的损失很大，但是我替淮海农场除了一大害，这就像有一条恶狼一直危害乡邻，没人敢打，我把它除了，所有的人因此得到了安全。
新京报：举报了8年，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总算是成功了，说说你的经验教训。
顾：要学会保护自己，积蓄力量打击贪官污吏。
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想过，我去找他拼了。后来一个朋友劝我，如果你和他拼了，他是烈士，你反倒成了罪犯，很不理智。
后来，我很注意保护自己，每次出门前都要叮嘱家人：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干什么去了。在外面，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我会立即改变行程，甩掉盯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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