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获的聋哑扒手。

　　文／图记者李建宁实习生符文博

　　在西安市，几乎每一所盲哑学校的校长和教师，都曾多次被警方邀请去做手语翻译，协助侦破涉及聋哑青少年犯罪的案件。来自警方的最新信息表明：聋哑青少年犯罪正呈明显上升趋势，而这应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

　　民警冯波：我6年前从警时，一年才碰到十多起聋哑人扒窃案件，现在一个月就能碰到十多起……

　　5月17日上午8时30分，西安市公安局公交分局五大队青年民警刘鹏飞在电子城公交车站准备乘车上班，老远发现两男两女4个学生模样的小青年，分别守在一公交车门口却无乘车意思。职业意识告诉他：这可能又是几个正在寻找“猎物”的扒手。待他近前一看，果然是不久前才被他们打击处理过的聋哑人扒窃团伙，现在又准备寻机作案，便随即带回警队询问。

　　记者上午9时多来到五大队采访时，正在办案的民警老杨说：“现在聋哑人扒窃作案太多了，我给你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上次，我乘坐一辆教育专线公交车，在不长的一段线路上，先后抓获4女3男7个聋哑人扒手，他们年龄大多数都在20岁左右，有的更小，只有十四五岁。这两年，在西安市公交车上行窃的扒手中，聋哑青少年占了相当的比例。这种情况在前几年还不是很突出，但现在越来越严重了，看见这些聋哑孩子犯罪，真让人揪心。”说这话时，当了多年警察的老杨语气显得十分凝重。

　　五大队分队长冯波给记者翻开一个统计本说：“6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干警察时，一年在公交车上顶多能接触到十来起有关聋哑青少年犯罪的案件，但现在太频繁了。现在出去，每天都可能抓回好几个。一年仅拘留处理的就多达上百个，而批评教育处理的就更多了。今年前四个月，五大队送刑事拘留处理的聋哑人犯罪嫌疑人达18个。全公交分局6个大队，和我们的情况基本差不多。”

　　据老杨介绍，现在聋哑人在公交车上扒窃作案的，以团伙居多，令人痛心的是他们不仅年龄呈低龄化，而且年轻女性还占多数。人员除极少数本地的外，不少来自安徽、新疆、四川、湖南、河南等全国各地。他们有不同的团伙，各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头”，有上街“工作”的，有在家做饭的，也有记账的。他们有组织地分成小组上公交车行窃，一旦出事，有的用手机短信通风报信，有的便协助配合转移赃物和证据。他们的穿着和打扮也比较时髦，多数穿着干净整洁的旅游鞋、休闲装，耳朵上戴着MP3耳机，看去像是中学生或者大学生，一般人很难识别。他们男女形成团伙，往往在市里寻找交通便利的地方租单元房住下，便于隐藏和挪窝。“其流动性也非常强。一次我们在市内去端窝子时，在聋哑人犯罪团伙住的房子里，发现了三大本影集，共有100多张这些人在各地留影的照片。令人吃惊的是，从照片上的时间和景区背景看，他们在一年时间内从上海、杭州、苏州不仅跑到广州，而且还到了北京以及湖南的张家界。一次我在西安一辆公交车上抓了个正在扒窃的聋哑人，又查出一部手机，一看信息发现手机的主人是个上海人。打电话查询，那人先一天刚在上海丢了手机。”

　　记者了解到的信息表明，除在公交车上结伙扒窃外，聋哑青少年还经常在西安市东大街、火车站、小寨等繁华商业区、大型商场、超市和人流密集的闹市街区结伙扒窃和抢劫。一些派出所民警告诉记者，不少聋哑青少年犯罪嫌疑人已经成为小寨、柏树林、火车站站前等多个派出所的“常客”。

　　盲哑学校老师：面对这些作案的聋哑青少年，我们都有一种揪心的痛啊！

　　5月16日下午，刚带领聋哑学生参加完文艺演出的西安市盲哑学校乔东昭老师，听说记者在调查聋哑青少年犯罪问题时，立即冒雨赶来对记者说，这问题早该引起社会关注了！

　　这位已从事聋哑教育十多年的老师说，他们学校每周被警方邀请去协助破案做手语翻译的事情多达七八起，有的老师每周要参与两三起，这还不算退休教师参与以及其他盲哑学校参与的案件。“在协助警察翻译中我们了解到，这些青少年中不少人也曾在其他各地盲哑学校接受过教育，但现在却成为危害社会的人。有时也见到自己曾经教过的聋哑学生被戴上了手铐，大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由于聋哑人犯罪群体增多，现在已引起公安机关的注意。公安部门因侦破工作的需要，经常邀请盲哑学校的教师对民警们进行基本手语培训。另外，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也曾派警官到学校对聋哑学生进行法制教育，要求学校、公安机关对在校聋哑学生进行综合宣传、教育。总之，从我了解到的信息看，聋哑人犯罪增多已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对聋哑青少年犯罪增多的现象，感到震惊和反思的首先是我们这些特殊学校的领导和教师，面对公安局里的聋哑人，我们常常自问：我们是否在培养有文化的小偷？而对于比父母更了解、疼爱学生的老师来说，花费大量精力培养的学生，有的最后走上偷盗、抢劫，甚至杀人的道路，大家不敢想，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正常人中的青少年犯罪率在上升，聋哑青少年犯罪人群的上升也可以理解。但是对于作为社会特殊的弱势群体的教育者来说，那是一种揪心的痛啊！”

　　30多岁的西安汉子乔东昭，说这话时眼睛禁不住有些湿润。记者强烈地感觉到面对聋哑青少年犯罪的增多，这位特教老师心灵所遭受到的震撼和冲击。

　　他说，另外，这两年由于社会就业形势的严峻，使聋哑等特殊学生的就业待遇下降，使这些特殊人群的就业很不稳定。这些聋哑学生就业一年后，受社会上一些聋哑人的教唆，离开工作岗位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四十。“一般来说，聋哑人虽然耳目失聪，但智力都比较好。由于没有正当职业，他们流落社会上能干什么我们不敢想。没有正当的生活来源，加上国家法律对残疾人犯罪处理中的有关政策等原因，导致一些聋哑人治安拘留出来后又继续流浪社会作案。在案件翻译中经常能碰见‘熟人’，更有甚者前一天才放出来，第二天又作案被抓。民警说，像这样几‘进宫’的聋哑人在派出所并不少见。更令人揪心的是，他们已呈低龄化趋势，在我所翻译的案件中，见到最小的聋哑扒窃者只有13岁！”

　　乔东昭说，他在翻译中也了解到，凡是涉及聋哑人的案件，警方在侦破中大多数并不是很顺利。原因之一，他们一般是异地作案，并且有严密的组织，有时是正常人在操纵，专门钻国家针对聋哑人的犯罪处罚的空子，一旦案发被带进派出所，他们便以“不明白警察问的什么话”等为由，真正地“装聋做哑”，拒不交代具体住址、团伙其他成员姓名等，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其次，聋哑人特殊的生存环境，很容易被犯罪分子所利用，加上毕业后所在单位、工厂工资低，有时受到他人的歧视，而犯罪分子则以小恩小惠收买他们，一旦他们加入了团伙，就很难脱离控制。

　　记者在一些办理过有关聋哑人犯罪案件的民警那里，也证实了乔东昭老师的说法。据了解，除了抢劫、扒窃等常见案件外，现在已出现聋哑人贩卖、吸食毒品及卖淫等案件。这不能不引起我们深思。

　　对策：完善社会教育与解决就业障碍

　　记者在市盲哑学校采访中，提起聋哑青少年犯罪上升的问题，老师和领导感慨甚多。一些老师告诉记者，这关键还是教育存在缺陷，其次是就业问题。

　　据介绍，目前在对聋哑人的早期教育中，几乎所有盲哑学校都采取封闭式教育管理，其动机是怕出安全事故承担责任或防止聋哑学生出逃或被人诱骗。但结果是，严重阻碍了学生与社会的联系和社会实践活动，聋哑学生的社会化进程再次受阻。经过九年的封闭式教育，聋哑学生一旦进入复杂而又竞争激烈的主流社会就难以适应了，在社会各种不良影响下导致犯罪增多。

　　同时，在文化素质教育上，语言教育质量的不尽如人意，严重制约了聋哑学生的整体素质的提高。由于语言水平低，他们与健全人交往，与主流社会互动，通过语言文字交流信息严重受阻，从而阻碍了他们个性的全面发展。

　　在道德法制教育上，也缺乏有效的方法和手段，更缺乏适应聋哑学生年龄特点的道德教育体系和法治教育体系。

　　另外，对这类特殊群体在青少年时期的个性心理素质培养上重视不够，使许多聋哑学生不能正确认识和对待自己及其缺陷，不知道自己在社会中应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这是聋哑人面对社会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也是他们自尊自强的基础。“学校必须把它作为个性培养的重点，但在现实教育中恰恰这一点是最欠缺的。”

　　“作为特殊群体的聋哑人，他们的继续教育问题现在并没有得到全社会的足够重视，可实际又非常需要，根据聋哑人的个性特点和就业特点，聋哑人的继续教育，应有与正常人不同的内容和方式。一种是以思想教育、心理辅导为主的教育，由盲哑学校教师、残联工作人员和社区及用人单位共同负责，方式可以是定期到社区或用人单位，开展讲座、讨论和答疑，沟通与单位之间的关系，以解决聋哑人生活工作中的思想和实际问题为主要目的。另一种是聋哑人工作一段时间后，再回到盲哑学校受进一步的学历教育或短期培训。使聋哑学生出校门后有人管理，有人关心，有人教育，为聋哑人创造良好的接受继续教育的条件。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他们的法治教育，但是现在这方面还比较缺乏。还有家庭教育的严重缺失，许多家长由于无法和聋哑孩子交流，进行人生观等方面的引导教育，使孩子从小对其他正常人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乔东昭这样认为。

　　除学校、社会、家庭教育外，就业问题也是引发聋哑青少年犯罪增多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国家对企业安排聋哑等残疾人就业都有一定的优惠政策。但调查中发现，许多用人单位和企业看中的是聋哑人所持有的残疾证，而并非真的为他们着想，原因是单位或企业招收一定比例的残疾人后可以享受免税等优惠政策。而这些优惠政策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又远远大于他们给聋哑等残疾人所付出的报酬。记者了解到，现在大多数用人单位给聋哑人支付的月工资一般在300元~500元之间，与正常人进行对比，聋哑人便极易产生不满情绪，于是许多人在就业后往往干不到几个月便离开，或者找其他的工作，或者回家，要不就游荡到社会，偷盗、抢劫，走上侵害他人财产的犯罪道路。

　　另外，对聋哑青少年的就业培训也比较薄弱，因此也无形中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就业。“现在西安市有两所盲哑学校，但却没有能力建立自己的就业渠道，让聋哑人在走上社会之前，有个合理的适应过程。目前大部分盲哑学校的职业技术教育都处于技术落后、师资短缺、经费欠缺、实践基地难找的境地，有些盲哑学校在这方面完全是空白。西安市所属区县的6所盲哑学校中，只有市内的西安市盲哑学校和西安市第二盲哑学校开设职业教育。这样，无一技之长的聋哑学生在进入社会后竞争能力弱，下岗后再就业率很低。职业无保障，收入偏低，这也是聋哑人走上犯罪道路的一个客观原因。”西安市盲哑学校的陈老师这样告诉记者。

　　聋哑人如果能够安居乐业，其犯罪率就可能大大降低。因此聋哑教育工作者们呼吁，全社会应尽快建立聋哑人就业机制，这是预防犯罪的有力保证。政府应强化监督力度，提高各企业和单位接纳聋哑人就业的法律意识。同时，各级政府应有选择地培育几个聋哑人就业安置基地，充分运用国家的优惠政策，积极调动用人单位的积极性。另外，让用人单位提前介入盲哑学校的职业技术培训过程，也能保证双方合作愉快，保证聋哑人愿意、用人单位满意。

　　呼吁：借鉴发达国家经验，尽快建立聋哑人犯罪预防机制

　　对预防和减少聋哑青少年犯罪，乔东昭老师认为，全社会还应建立一套完善的预防机制。

　　他说，首先是家庭监控机制。“聋哑人犯罪总有一个渐变过程，父母、家人与聋哑人间存在沟通障碍，许多问题不能及时发现并解决。还有的聋哑人父母受文化和经济水平所限，对聋哑学生的思想教育、行为监控无能为力，不能及时发现聋哑人违法、犯罪的苗头。因此，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聋哑人家长教育制度，提高家长的教育管理水平，是预防犯罪的重要一环。其次是社会应倡议组建聋哑人协会或俱乐部，建立聋哑人与社会的沟通协调机制。英美等西方国家就非常重视聋哑人协会或俱乐部的作用，并有这方面的经验。如英国聋哑人协会有三大服务，其中宣传服务，具体为办报纸，出版书籍资料，制作录像带、咨询服务、手语服务。俱乐部每周公布活动内容和活动时间。根据国外的经验及我国的实际，由基层残联负责组织和管理是合适的。发挥聋哑人中先进分子的骨干作用，开展一些有吸引力的学习、培训、交往、咨询、娱乐等活动。另一方面，聋哑人的合群需要得到满足，从而消除聋哑人的一些不平衡心理，减少犯罪。第三是发挥法制的抑制机制。在现实中，聋哑人犯了罪被抓，在处理上常出现重罪轻判、轻罪不判。许多聋哑人以为残疾人犯罪不要紧。应该在聋哑人中宣传典型案例，使聋哑人特别是青少年聋哑人能认识到犯罪同样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使他们认识到法律的威严。”

　　“随着聋哑青少年犯罪的增多，我认为这些机制的建立，应该尽快提到全社会的议事日程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