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苏省南京监狱 季承志

　　公元2003年2月12日，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在济南被执行死刑。这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继胡长清、成克杰之后第三个被处以极刑的省部级以上腐败高官。

　　据新华网载，堂堂的副省长王怀忠居然被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冒牌台商及其同伙骗去140万人民币、1万美金，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而且由三大骗子案牵出原徐州市市长陈耀南离奇“买官”案:陈上任5个月，凳子未坐热，就被拉下马，锒铛入狱。省长毙命，市长“短命”，被新闻媒介冠以“三大骗子”的侯万清、孙德文、刘惠民3个小人物因为骗倒大贪官而名声大噪。他们把大贪官推进黄泉路和高墙，也把自己送进了大牢。随着王怀忠魂归西去、贪官入狱、骗子落网，几出闹剧告终，徒成人们茶余酒后的谈资。贪官们“走”的“走”了，关的关了，那么，让这些贪官栽了的3个骗子如今在何处服刑？他们入狱后的改造情况又如何？带着这些问题，笔者于2004年深秋对3人进行了专访。

　　采访前，笔者从监狱罪犯信息库及网站下载了3名罪犯的有关信息：

　　孙德文，吉林省梨树县人，别名陈刚，1953年1月生，初中文化。他曾是个军人，在东北当了几年兵后，复员到家乡吉林省梨树县文工团当演员，不久又调至县供销社工作，以后转至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职。

　　侯万清，辽宁盘锦人，出生于1951年，初中文化。侯1996年到北京开始他的行骗生涯。他自称陈思宇，是珠宝经销商，并冒充陈果夫后代。他的“客户”是王怀忠、陈耀南这类高级别的官员，这些人都曾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认为仕途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侯曾当面训斥王怀忠为“政治流氓”，王怀忠还亲自到北京向他道歉。

　　刘惠民，河北涿州人，1954年11月27日生，是一个自称为“中组部官员”和“高干子弟”、“有良好社会关系”的无业人员。在刘惠民之下，还有一个名叫李顺德的北京个体户——自称是“中组部某局局长”的表弟。

　　孙德文、侯万清、刘惠明等人犯罪事实如下:2000年10月至12月，侯万清以办事需要前期费为名，从王怀忠处骗取10万元，交给孙德文;不久王怀忠又通过他人先后交给侯万清人民币计130万元；孙德文、侯万清、刘惠民还相互勾结，以为原镇江市副书记陈耀南“买官”为名，骗取人民币132万元。

　　2001年4月，这伙骗子落入法网，2002年2月，孙德文、侯万清、刘惠民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押至南京监狱服刑改造。

　　骗倒省长 牵出市长

　　1999年6月2日下午，时任安徽省副省长的王怀忠带省属某局副局长杨某和某市副秘书长李某到北京，向中央有关部门汇报工作，争取资金支持。晚宴后，王怀忠有事先走了。

　　徐某是陪同王怀忠吃饭的中央某机关干部，晚宴结束后，徐请杨和李去唱歌，李说光唱歌没意思，徐便将两人带到专门“接待”处级以上官员和资产千万元以上私营老板的北辰花园7号别墅去“娱乐消遣”。

　　但是，令这些“色官”预料不到的是，晚上11时许，北京市公安局的30余名警察从天而降，一举捣毁了这一“淫窝”。经媒体曝光，“北辰7号别墅事件”震惊了海内外。侯万清了解到这与王怀忠有干系，便产生了借此事敲诈王怀忠的想法。为此，侯万清专程到安徽去了几趟，了解了更多关于王怀忠的事情，同时设局与王怀忠的情妇、原安徽省阜阳市阳光科技产业开发公司总经理张爱云“邂逅”，以至张爱云认为侯很有本事，以“陈大特务”称呼他。

　　就在这时，原阜阳市委书记肖作新被“双规”。曾在阜阳任书记的王怀忠跟原市长肖作新貌合神离，在阜阳是公开的秘密。因此 ，得知肖作新被“双规”，王怀忠就想“整死他”。而在这之后不久的2000年9月，王怀忠听说有人向中纪委举报了自己，便派情妇张爱云前往北京“疏通”。

　　张爱云到北京后，马上联系侯万清。一见面，张爱云就直奔主题，说有3件事请候“帮忙”：一是听说有人向中纪委举报王怀忠，请侯要回举报信；二是王怀忠不愿在安徽干了，想挪挪地方；三是法院正在审理肖作新的案子，王怀忠希望判得重一点，最好处死。最后双方谈妥3件事每件100万元人民币。张很快付给侯万清10万元人民币、1万元美金及一张古画，作为“前期活动费用”。

　　接到“活儿”后，侯万清立即与孙德文密谋，决定从“举报信”下手，先赚100万再说。侯万清负责和张爱云周旋要钱，孙德文负责炮制“举报信”。孙德文马上找来同样是无业游民的刘惠民，让他根据“民间流言”伪造了一封“举报信”。这封“举报信”不但写了王怀忠的种种劣迹，还假冒领导批了字：“请认真查一查，将结果告诉我。”

　　“举报信”炮制好后，侯万清马上给张爱云打电话，叫她带钱到北京“取货”。同时告诉张说，关于从重处理肖作新的事，上边研究可能是枪毙，或者是无期徒刑，几天之内就能有结果；关于王怀忠平调到外省的问题，领导说正在考虑，过些日子也会给一个准确的说法。

　　王怀忠看到“举报信”的复印件，见上面还有领导的批示，很是恐慌，忙让张爱云到北京把原件“买回来”。100万不是小数目，王怀忠自己不舍得出，便让张爱云去找原新宏基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刘以江，让刘以江先把钱垫上。而就在张爱云和刘以江来到北京后，肖作新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消息恰好见诸报端，侯万清便夸口说是自己托人办成的。另外，侯与孙推算，2002的下半年，将召开十六大，为了迎接十六大，2001年3月起，各地的领导班子要调整，就对张说2001年三四月份王怀忠肯定会被调走。因此，他们让张一次性付给3件事的“酬金”300万元。讨价还价后，侯接过130万元，将装有“举报信”的档案袋交给了张爱云。

　　2001年3月很快就来了，然而，等待王怀忠的不是调令，而是法网。2001年3月末的一天，涉嫌经济犯罪的张爱云被逮捕。张爱云在合肥是尽人皆知的“女强人”，当然，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是副省长王怀忠的情人。如果仅仅是“情人”关系，而没有“买官事件”，王怀忠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暴露。

　　张爱云落入法网后，交代了自己的犯罪经过，同时交代出侯万清、孙德文、刘惠民合伙诈骗王怀忠的犯罪事实。3个骗子很快落入法网。

　　审讯过程中，骗子交代，被骗的人当中，除了王怀忠，还有江苏省镇江市委副书陈耀南。陈耀南为了当镇江市的书记或市长，轻信他们的谎言，指使两个下属为其跑官。

　　2001年4月7日凌晨，王怀忠被“双规”，从此踏上了不归路。陈耀南也很快被判刑入狱。

　　孙德文：走出迷茫失落，乐观地投入改造

　　2004年11月2日，笔者采访了孙德文。他告诉笔者，刚入监时，他的情绪一落千丈。想到年轻时穿过军服、演出服、西服，将近晚年却要穿囚服；想到起诉期间律师曾讲最多判10年，最终却判了无期徒刑，他觉得自己太冤了。

　　当时社会舆论铺天盖地，孙德文心情十分压抑，担心对妻子、女儿造成太大压力。许警官、陈副教导员知情后，通过不同形式做其家人的工作。妻子在来信中鼓励他说：“人生真的很不容易，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稍一放松，就会做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来，栽个大跟头。要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的。要放正心态，在失败中找到教训，从中悟出人生的真谛。面对罪错努力地改造自己，坚实地走好自己后半生的路。我和女儿在期待着你。我们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相信未来我们还会有一个幸福的家。”

　　孙德文的女儿是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在京城自己开着一家房地产公司。她写信给孙德文说：“妈妈去看你回来说，你老有一种担心，怕时间长了，我们会觉得麻烦。我跟妈妈开玩笑说：下次见你，我们一起举手发誓：十年如一日，永远不会变！放心吧 ，老爸，我和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等你回来，一家团聚。”

　　妻子和女儿的话既让他愧疚，又使他振奋。他为自己一手毁了这个好端端的家而深感悔恨，又为妻子、女儿的宽容而感到安慰。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从亲人和警官们的鼓励中，孙德文很快就从迷茫、失落中走了出来，投身到改造生活中。

　　监狱《回归导报》曾从罪犯来稿中发现孙德文的诗稿颇具文采，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的改造轨迹和心声。现采撷两首：

　　“明月当空，映印着母亲的身影；母亲在挥手，好像在叮咛：儿子呀，好好改造。母亲，儿子听到了，高墙相隔，心息相通，给您的回答是又一次的减刑。儿在秋天，会把更多的果实收获怀中……”——《献给母亲》情深意浓。

　　“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催人奋进的号角奏起新的乐章。惊回首，往事悔断肠。冬天里的太阳融化了心的冰霜，洗涤后的灵魂，初现一缕曙光。与时俱进，标定新的改造方向，向着新生，拥抱明天的太阳。”——《奋进》表达了悔改的决心。

　　孙德文曾在监区当过学习组长、卫生组长，缝过球、发过料，管过监区罪犯卫生。他还积极参加各种文艺活动。他弹得一手好月琴，二胡也拉得不错。据监区负责罪犯改造的陈副教导员介绍，孙德文改造表现不错，2003年曾两次获得监狱表扬，2004年被评为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还获得监区歌咏比赛第一名。2004年4月，他由无期徒刑被依法减为有期徒刑19年。

　　在交谈中，孙德文告诉笔者，他与其他罪犯也有矛盾，他当卫生组长对罪犯要求严格，有的罪犯不理解。对此，他经过琢磨想到了改进方法：谁卫生名次差，不是直接扣分，而是递条子给当事人，让对方主动纠正，以给对方面子；实在不行，就自己动手做示范。这些处理方法收到了效果，监区的卫生状况明显改观。尽管如此，也有些与他有矛盾的罪犯对他有不同的看法，有人向笔者反映，孙德文做事圆滑，两面三刀，狐假虎威。我想，这也许只是一面之词。

　　采访孙德文结束之际，他为了表达心情，为笔者唱了一首《小白杨》：“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杆儿壮，守望在边疆……”声情并茂，歌声悠扬。笔者眺望大墙岗楼上看守罪犯的武警战士，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候万清：改造中总是忙碌，心中有时隐隐作痛

　　2004年11月10日下午，笔者前往监区采记侯万清。听分管警官讲，侯万清正带领部分罪犯在习艺楼打扫新翻修的车间。

　　“报告警官！”只见一个身穿囚服的罪犯走进了车间谈话室。陪同的蔡会鹏警长向笔者介绍，他就是侯万清。只见他一米七五的个子，双眼皮，长方脸，显得清癯精干，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侯万清对自己罪行的认识一直转不过弯来，认为在社会上犯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对报纸上称他为文盲、无业者他挺不服气，他说自己在深圳某大学进修过企业管理，在外企也当过小头目。当然，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也无从去核实，姑妄听之吧。他还说在社会上根本不认识孙德文，跟他们性格不一样，如果了解他们也就不会摔跟头了。而孙德文却告诉笔者，一次在监内偶遇侯，孙对侯说：“你不要瞎说你是什么厅级干部，有多少小汽车，这是监狱，不是社会。”侯却回答：“不这样说，犯人们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些只是采访花絮。

　　侯万清告诉笔者，他有高血压，经常头晕。笔者劝他多注意，并跟蔡警长说，可以适当安排他休息，他闻言流下了眼泪。笔者知道他肯定有什么委屈无处渲泄，就对他说：“今天不对你采访了，只跟你谈谈心，你有什么苦楚，尽管向我说。”

　　“去年，我28岁的女儿被出租车撞死，上个月叔叔去世，这几天老父亲又去世了，与前妻离了婚，未婚妻只来过一次。”说到这些，他唏嘘不语。

　　笔者告诉侯：“据管教警官介绍，你表现还可以，尤其在外协劳动、打扫卫生中，能吃苦耐劳，两次受到监狱表扬，今年4月由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9年。”听了这些，侯心情开朗了许多。接下来，他一五一十地对笔者谈起了两年多来的大墙生涯。

　　入监那年把时间里，他一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面对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无期徒刑，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几乎失去了活着走出高墙的勇气。很长时间里，他每天像个机器人似的，每天就是吃饭、干活、睡觉，被动应付着监狱的日常生活节奏，就差没去寻短见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监狱警官的启发、劝导，他的心平静了许多。经过一番思想的洗礼，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跟自己过不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自己的犯罪行为所致。往日不可追，来者犹可为。自己当初有胆量去行骗，今天就应当有勇气去面对漫长刑期，真心悔过，塌实改造，重新做人。

　　心态放正之后，侯万清开始走上了实实在在的悔过自新之路，并小有斩获。难怪他尽管连遇失去亲人的痛苦，仍不失矢志改造的勇气与信心。

　　采访侯回来的路上，笔者想:教育不是万能的，没有教育是万万不能的。痛苦、快乐只是自己的感受，关键在于你是制造痛苦还是创造快乐。

　　刘惠民:：脱胎换骨求改造，闷葫芦打开话匣子

　　刘惠民告诉笔者，他的思想疙瘩解开了，而且找到了改造方向；过去性格内向，现在开朗了，话也多了；以前体重二百多斤，现在一百五十斤，身体变结实了。前不久，他通过竞争上岗，走上了车间罪犯改造的重要工种岗位，每月奖励分8至9分，居车间罪犯前列，引得许多罪犯羡慕不己。

　　刘惠民转变是有一个过程的，这其中凝聚着许多监狱警官的心血。

　　入监时，刘与其他罪犯一样，思想很沉闷，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后来他被调到羊毛衫厂所属四监区，一开始，什么也不懂，只能拣拣线头。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被社会遗弃的人，是一个无用的人，因而整天垂头丧气。这些被监区祝监区长、张副教导员看在眼里，他们多次找刘谈话。刘惠民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他总认为自己在社会上是诚心诚意帮人家忙，也确实认识几个能帮得上忙说得上话的人，为什么判自己的罪？经警官多次谈话，心中疙瘩才慢慢解开。他在一份自述材料中这样写到：“人一旦找准方向，就能从灵魂深处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改造就是一场战斗，是一场与自己过去的罪错和丑恶灵魂作斗争的战斗。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将加倍努力，更好地改造自己。”

　　前不久，刘惠民通过竞争当上了车间的收发员，保管着车间生产的必备物资，为了保质保量完成车间生产的任务，他从早忙到晚，把整个工作程序弄得有条有理。监区警官看他干活认真负责，还让他负责物流组的工作。刘惠民兴奋地告诉笔者：“现在我觉得每一个清晨的太阳总是新的。我要把每一天当作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刘惠民的改造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前几天他因没有把玻璃窗擦干净而受到扣分处理，为此感到很苦恼。他决心引起重视，今后一定把卫生搞好。

　　每当谈起亲人，他心中总是充满着内疚。由于自己犯罪，家里的一些钱被没收了，家庭生活比较困难。2003年，亲人们不放心，千里迢迢来看他，花费太大难以承受。他不忍心让家里人受苦，决定2004年不让他们来了。有时他还为自己的案子钻“牛角尖”，认为自己不是骗子；有时又对自己患有高血压病担心；当然，更多的还为家里的亲人操心。

　　恶梦醒来是早晨。刘惠民深有感触地说：“坐牢是人生的不幸，然而，坐牢使自己明事理，坐牢使自己把病坐掉，坐牢使自己对人生更有领悟。”

　　由于刘惠民表现出色，2003年至2004年，他3次获得监狱表扬，2004年4月，由无期徒刑被减为有期徒刑19年3个月，前不久又获得监狱“百日安全竞赛”优胜个人。笔者真诚祝愿刘惠民在改造道路上一路走好，早日回归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