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15日凌晨，中国首飞航天员杨利伟整装待发，陪伴着他的两名航天员之一的翟志刚也向送行的群众频频挥手致意。远在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江县，在一间低矮的瓦房里，翟志刚年近八旬的的母亲贾桂芝在儿孙们的簇拥下，痴痴地望着电视机，嘴里轻轻地说着什么……

　　一

　　贾桂芝生翟志刚时已经42岁，生志刚的第二年，她的大女儿也出嫁了。也许这个老儿子自来就招人喜欢，也许是贾桂芝这个年龄得子更觉着珍贵，她特别疼爱翟志刚。

　　每干完一天的农活，在暗黄色的灯光下，贾桂芝总要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志刚读书。她总是对翟志刚说，“你不能像妈这辈人，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受憋呀。”的确，每次远在西安的大女儿来信，贾桂芝都得请附近学校老师读给她听。

　　翟志刚上到小学二年级了，一次大姐又来信了，贾桂芝接过信，起身又要找人读。这时，小志刚叫住了妈妈，说：“妈，我给你念吧。”母亲高兴地说：“小刚，你认得这么多字了？”

　　不识字的母亲，没想到只读了不长时间书的老儿子，这么快的就能给她念信了。她也像城里人那样，美滋滋地想把志刚培养成一个什么家。于是，有一天，她赶集回来，给志刚买了一盒彩笔。小志刚喜欢得不得了，便开始涂涂画画起来。一段时间过去了，当母亲查看他的画本时发现，画本中除了农村常见的骡马之外，画得最多的竟是那些戴着大盖帽的军人。母亲笑了，说，“小刚，看来你是想当兵了。那你就把身体煅炼得棒棒的，妈保证送你参军。”

　　二

　　妈妈说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翟志刚却认起真来，画画得更勤了，满纸是军人和兵器。

　　20世纪80年代初，当地的生产队解散了，这时父亲翟向朝已瘫痪在床，常年不断地吃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贾桂芝养起了猪。可是，养猪也不能增加多少收入。看着母亲操劳得厉害，一天，翟志刚和同学看电影，发现卖瓜籽收入不错，又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回到家里他便对贾桂芝说：“妈，我看在电影院门前卖瓜籽挺好，现在整天侍候猪，你都拎不动猪食桶了。”贾桂芝听了儿子的话，高兴地说：“没想到我老儿子这么知道心疼妈。那我就试试。”于是，老人背上了一麻袋瓜籽，炒熟了到电影院门前去卖。

　　这时，翟志刚的两个哥哥也结婚了，家里只有他能帮助母亲干些活。

　　于是，一放学，翟志刚便为母亲炒瓜籽。10斤的大锅，一炒就得炒到半夜。

　　一个秋天的晚上，志刚在家里炒着瓜籽，抬头一看，已是夜里9点多钟了，这个时候，最后一场电影早该散场了，母亲却没有回来。翟志刚担心母亲会有什么意外，便飞也似的直向街上跑去。在散场的影院里，他看见瘦弱的母亲正挥着扫帚扫地。他忙问母亲这是为什么，贾桂芝把嘴凑到儿子耳边，小声告诉他，“我这不是给电影院的打打溜须，要不人家不让进场子里边卖。进不了场子就卖得少呀。”翟志刚急了：“你这么大岁数，多卖少卖有什么呀？”母亲说：“看你说得轻松，你这个学期的学费刚够，妈还想给你买双球鞋呢。”小志刚不由得鼻子一酸，连忙抢过母亲手里的扫帚，扫了起来。等他扫完后，母亲却不见了，看门的老头告诉他：

　　“你妈说，她到车站再卖一会，你到那里去找她吧。”

　　翟志刚连忙向火车站跑去，看见母亲在瑟瑟的秋风中，正迈着小脚一边走一边喊着：“卖瓜籽了，一毛钱一碗……”在母亲不时被冷风打断的吆喝声中，翟志刚的眼泪也悄悄地流了下来。那天晚上，他蹲在母亲身边，一直陪母亲卖到半夜。回家时，他说什么也不让母亲自己走，硬是把母亲背了起来。四五里的乡村小路，母亲怕儿子吃不消，说什么也要下来，志刚就是不放下。慈祥的母亲就由了儿子。要到家的时候，翟志刚听不到母亲的唠叨声了，原来，疲惫的母亲在儿子宽厚的脊背上睡着了。

　　高一的时候，翟志刚的英语成绩不太好，贾桂芝看见小儿子有不少同学用录音机辅助学习英语，便也想给儿子买一台，可是一打听，得二百多元，老人犯难了。一天，她在火车站附近卖瓜籽时得知卸车皮赚钱，便告诉了二女儿翟淑琴。几天后，翟淑琴便找了个人包了一节车皮。贾桂芝也迈着小脚来到现场，不能挑，她就往女儿的筐里装。三个人只用了4个小时，竟卸了一节车皮50吨的鹅卵石。娘仨干完了，就累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天，他们赚了30元钱。这一干就是一个星期，贾桂芝终于筹够钱给翟志刚买了一台小型录放机。

　　要强的翟志刚抓紧了学习，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用功。工夫不负有心人，再次考试，他的英语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

　　三

　　转眼到了1985年，翟志刚将高中毕业。5月的一天，学校传出空军来县里“招飞”的消息，从小就想从军的翟志刚，兴奋地报了名。

　　经过一系列的身体检查、政治审查和高等教育入学考试，1985年7

　　月，翟志刚被选中。当翟志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回到家中，看着瘫痪在床的父亲，看着忙碌的母亲，他突然犹豫了。

　　晚上，他把自己被选中的消息告诉母亲后，说：“妈，就你一句话，我一切听你的，你如果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哥哥姐姐都不在身边，我担心你一个人支撑不起这个家……”没等儿子说完，贾桂芝便批评他道：“你小子没出息。有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你却因为我、因为家，就把这么大的事给撂下了，那怎么行。你给我去，就当你爸你妈都死了……”翟志刚望着母亲的眼睛说：“妈，你说的这不是气话吧？我真是担心你们二老呀。”大哥翟志强和二哥翟志勇听到了这个消息后，都跑到父母家里来劝小弟：“你放心去吧。你一走，我们就搬到爸妈这里来，照顾他们。你连我们都信不过吗？”翟志刚听到了两个哥哥表态后说：“大哥、二哥，二老就拜托给你们了……”

　　儿子要走了，母亲的心便牵挂了起来。贾桂芝向邻居借了20元钱，给翟志刚买了一个旅行包，可是却没有什么东西来装满它。老人对着那只空包默默流泪。

　　翟家一年到头都吃玉米面，志刚要走了，母亲特意给儿子蒸了一锅白面馒头，做了一锅猪肉炖粉条，她一边往小儿子的碗里夹着菜一边叮嘱着他。母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给儿子带上路上吃的东西，便又细心地炒了一锅瓜籽，一粒粒

　　地选出个大饱满的，装到旅行包里，可还是撑不鼓包。

　　第二天早晨，要分手了。翟志刚突然从自己的小屋里拿出了一个纸盒。母亲认得它，那是好多年前，她和小儿子一起糊的，儿子就拿它当储蓄盒。贾桂芝卖瓜籽挣来的硬币会给儿子一些，让志刚也有些零花钱。盒子被翟志刚打开了，哗啦一声，银光闪闪的硬币倒了一炕，大家一数，竟有一百多元钱。母亲忙问：“攒了这么多了？怎么不早拿出来好买些东西带上啊。”志刚说：“我就是怕你为我花这钱，所以现在才拿出来———留给你用吧。”母亲连忙背过身去擦眼睛。

　　贾桂芝小脚，行动起来不方便，但她还是坚持把儿子从龙江县送到了齐齐哈尔市。在火车站，望着儿子登上列车时那宽厚健壮的背影，贾桂芝笑着流下了眼泪。

　　四

　　翟志刚来到了长春飞行学院学习，1989年入选北空飞行员。自从有了工资，他经常给母亲寄钱。

　　母亲非常思念儿子，每当天上有飞机飞过，贾桂芝就会用一只手遮住阳光向天上看，对旁边的人说：“你们说，它能不能就是俺家小刚开的飞机呀？”旁边的人就笑说：“这是咱们市的那个军用飞机场的飞机，你儿子的机场离这儿远着呢，怎么会是他呀。”老人失望了，不过没一会儿她就会说：“飞机飞得远，是不是我家小刚开的，也真说不上哩。”要是凑巧志强或者志勇在身边，他们就会说：“那保准是咱家小刚开的。妈，没准他在天上看到你了哩。”“你这孩子，净瞎白唬，飞机飞得那么高，在这儿看就是一个小点，他怎么能看见我呢？”她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坚信，不一定是哪一架飞机，就是她的小刚开的，曾经就在她的头顶上飞过。

　　想儿想得心切，1993年6月，贾桂芝非要大儿子志强领她去部队看看儿子。新婚不久的翟志刚听说妈妈要来，特意与妻子张淑静到火车站接妈妈。母子相见的第二天，翟志刚就有训练任务，执行任务前，他把母亲领到机场，要让母亲看看儿子没有辜负母亲的培养，他可以驾驶着国产强击机，翱翔蓝天，保家卫国了。

　　那天，晴空万里，翟志刚一身戎装健步迈上舷梯。发动机一阵轰鸣，战机像雄鹰一样直冲蓝天。地下，母亲看得心嗵嗵地跳；天上，翟志刚每做一个动作都好像母亲就在身边，都觉得那是给母亲做的。那次的飞行任务，他完成得十分圆满。下了飞机，他就直奔母亲，贾桂芝这一天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作为一个飞行员母亲的骄傲。战友们举着飞行纪录胶片，向贾桂芝和翟志强讲解说：翟志刚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他的成绩总是在98分以上，技术动作做得非常完美。母亲虽然看不懂那些东西，但她却连连点头。因为，她在那些飞行员的言行中，读懂了儿子的优秀。

　　1998年初的一天，贾桂芝家里来了两位军人。这时，她才知道，志刚要入选中国第一批航天员了。贾桂芝小声问来人：“航天员比飞行员怎么样呀？”来人告诉她，要比飞行员还高一层呢，贾桂芝笑了。

　　1998年5月，经过层层选拔，翟志刚在众多的飞行员中脱颖而出，正式被选为我国首批12名航天员之一。这时，贾桂芝家里也装上了电话，她在电话中问儿子航天员与飞行员的区别。儿子告诉她，飞行员是在天上飞，航天员是在天外面飞。贾桂芝想了下说：“老儿子呀，你可别唬弄老妈我没文化呀！你还能飞到天外边去，那你不成神仙了吗……”

　　离航天员上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2001年春节，翟志刚回到了久别的家乡，这次他呆了六天。这些天里，他一直陪着老母亲说话，为母亲洗被褥，连同学都没有会。临走的前一天，他看见母亲的白发长了，便要给母亲剪一下。贾桂芝说：“你会剪头？”翟志刚说：“妈，你怎么忘记了，小时候我不是常给同学们理发吗。那不是你告诉我的，说我性格内向，要多与人接触，是你让我给同学理发的呀。现在，我在部队也经常给战友们理发，手艺还不错哩。”母亲笑着坐在了儿子身边，让儿子给自己剪头。翟志刚给她理完头发，把镜子举到母亲面前，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我还真忘了小刚还有这两手呢。”

　　第二年秋天，贾桂芝瘫痪在床，头脑有时也不清楚了。但是，只要她清醒的时候，总要提及老儿子翟志刚，因为他是她的骄傲。

　　2003年10月15日，当儿女们把贾桂芝扶坐起来，让她看电视，说她的老儿子翟志刚是首飞第一梯队的队员时，一连几天不清醒的贾桂芝，看着电视画面说：“我看见了，西边那个高个子的就是小刚吧？你们看他笑的，他真的快成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