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浩特至东乌珠穆沁旗途中，这叫自然路。草原上本来没有路，走的车多了，便也成了路

　　文图/施晓亮 张晓伟

　　一在我们“走进五十六个民族家庭”大型考察活动启程前四天，我正巧看到星期天的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现场直播节目。主持人是我的朋友白岩松，他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一片丰美的草场上，背后是白色的毡包、奔驰的骏马、如云的羊群，以及袅袅炊烟旁的勒勒车。那里离他的家乡海拉尔市只有四十分钟车程，做为一个蒙古人，小白介绍起自己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和文化来，神情中抑制不住地透出自豪。想起几天之后，我们也要置身于这样一幅美丽的图画中，心中不禁有些激动。直播结束后，我拔通了白岩松的手机，他说，“内蒙古最好最著名的两大天然牧场就是锡林郭勒草原和呼伦贝尔草原，你们过两天要去的东乌旗是锡林郭勒草原最好的草场，在那里保存着蒙古族最浓郁最完整的民族文化。”

　　我们对蒙古族全部的了解，几乎就是成吉思汗、那达慕、蒙古包、哈达。在中华民族的英雄中，成吉思汗是最伟大的之一，这位被毛泽东称为“一代天骄”的蒙古汉子，统治的版图比任何一个时期的都要辽阔。在蒙古语中，“蒙古族”的意思是“长生的部落”，这个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在历史上似乎从来就未衰落过。这也是我们把它作为第一个拜访对象的原因。

　　二车行内蒙古草原上，才知道什么是“辽阔”，什么是“地广人稀”，什么叫“一望无际”。三菱车离开锡林浩特盟100公里后，柏油马路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路----这是当地人的叫法，这让我想起一句话：“地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套用这句话：“走的车多了，便也成了路”。在草原上行车不用看什么路标和指示牌，只要有一个大致方向，尽情地开就是了。这种随意和肆意导致草原上的自然路不是一条，而是十几条、几十条，这些或宽或窄的自然路，一会合拢，一会分开，路边草地上不时见到新的车辙。可以想见，过不多久，这些车辙里就没了绿色，成为一条新的自然路。

　　在草原上行车，感觉真是美妙，草场上一马平川，绝对没有坑坑洼洼，你尽可以让方向盘随着你的意愿，而不必考虑什么交通规则、不必顾及交警的指责。用当地司机的话来说：就是闭着眼睛开，也翻不了车。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草原上没有任何路标，自然路纵横仟陌，分岔极多，尽兴驰聘的代价往往就是迷失了方向。8月10日，我们从锡盟到东乌旗，一路尽管极为小心，但最终还是走错了路，一不小心差点开到蒙古人民共和国去。

　　不过，后来当地人说，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我们能够自己找到目的地，已几乎属于奇迹了。因为就是当地人跑这样的自然路，迷路也是常有的事。8月12日，我们从东乌旗赶往要拜访的第一个蒙古族家庭小伊达木家。陪同我们前往的是东乌旗宣传部副部长赛音朝格图，他在基层干了近十年，对各个苏木（相当于乡镇）的情况了如指掌，但他竟然也认错了路，绕了三十多公里。

　　小伊达木家所在的东乌旗白音呼布苏木到我们行程中的第二站，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鄂温克自治旗，中间很大一部分是这样的自然路，想想十天后，我们又要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赶路，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赛音朝格图告诉我们，这种状况很快就要改变了，作为全国畜牧业典型的东乌旗，已下决心要改变这种相对落后的交通现状，自治区和锡盟交通主管部门以及旗县政府共同投资6000万元，计划在二年内各苏木之间全部通柏油路。通往霍林河市的锡霍公路再有一个月就要交工了，这使得东乌旗的对外贸易成本大大下降，到时，牧民的牲畜出栏数量将大大增加，出栏周期大大缩短，利润率大大提高。

　　三我们选择的蒙古族家庭是锡林郭勒草原上的小伊达木家。小伊达木今年60岁，8月21日就是他的六十大寿。我们从12日到达他家，要呆到他过完生日才离开。这个时间超过我们的预算。他家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大户”，他的家里有着20000多亩草场，放养着包括2000多只羊在内的3000多头牲畜，小伊达木是全国劳动模范，他的家庭已经发展成为草原上一个庞大的家族。蒙古族的许多传统在他的家中被完整地保存下来，同时，他，以及他的儿子都出过国，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是一个典型的传统与文明相交融的民族家庭，这也是我们选择他家的初衷。

　　 因为这些原因，小伊达木的六十一大寿将成为草原上的一件盛事，那时侯他家将举行一个上千人参加的家庭那达慕大会，一个家庭举行这样规模的那达慕在草原上是绝无仅有的。小伊达木一家及亲戚都在为这次大会忙碌着。那达慕是蒙古人庆祝丰收并祈求风调雨顺的活动，牧人们就在这样的活动中聚集到一块儿，开展摔跤、赛马等各种活动，获胜者将得到精神的和物质的奖励。小伊达木为这次那达慕准备了丰厚的奖品，一二三等奖分别是摩托车、电冰箱、电视机，以及牛、马、羊等，其他的奖项有自行车、毛毯、暖壶、脸盆等等不一。买这些奖品小伊达木已经花去了十几万元，除此之外的吃喝等花费都没有计算在内。那天他们家要杀2头牛、十几只羊。他们已经在东乌旗里订下了2500个馒头，3000元的米面，借了十几个盛饭的大桶，届时，小伊达木的几百个亲戚都会赶来，而周围十几个嘎查的牧民也会都来祝贺，盟长、旗长等“头头脑脑”也会来锦上添花。

　　四小伊达木的名望不是来自家族。他也曾是一个穷苦牧民。命运的转变是在改革开放之后，他家的牲畜存栏数量不断增长，生活迅速好转。小伊达木与他的祖辈一样是个传统的牧民，年轻时他是个远近有名的摔跤手和赛马手，他希望这种民族文化的传统在他的下一代传下去，他的儿子东日布曾获得过巴黎杯国际摔跤比赛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大孙子扎木苏在呼和浩特市一边读书一边学摔跤，小孙子达莱今年9月1日开学也要被送到赤峰上学，自然也要学摔跤。但是小伊达木的脑筋并不是保守的，他很能接受新生事物，并作为科技带头人把这些先进经验和技术在牧区中推广。1995年，小伊达木到澳大利亚考察畜牧业，这次“取洋经”对他的思想影响非常大，回来后他就投入几十万加强了牲畜棚圈建设、拉了十几里的草场铁丝围栏，打了一眼机井。而在此之前，绝大部分牧民还没有达到人畜分离。他还率先进行人工种草，像经营庄稼地一样经营草场。在去年的特大雪灾中，很多牧户损失惨重，而他因为棚圈建设好，饲料储备足，没有一头牲畜被冻死饿死，这使得方圆百里的牧户对他刮目相看，纷纷学习他的现代化畜牧技术。

　　牧民的生活水准完全不是很多内地人想像中的样子。他们的富裕程度很让我们吃惊。想想吧，一户有一二千只牲畜是很平常的事，一头羊照300元来算，这是个很诱人的数字。这还只是流动资产，像棚圈、机械等固定资产的数量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1996年，中蒙开始有了边贸，锡盟的中蒙海关每季度会开关一次，一开始蒙古国的商贩带了不少东西，主要是废铜烂铁，甚至还是报废的飞机，但想不到中方这边的吞纳能力太强了，开关没几次，蒙古国那边就没东西可交易了。现在的开关贸易几乎是单向的，蒙古国的商贩过来大量从中方采购。

　　牧人很富，但第一印象似乎生活并不是很富足，他们已经习惯了简单的生活，早、午只喝奶茶，晚上才正式吃一顿饭。讲究卫生是近两年的事，政府提倡的“人有住房、畜有棚圈”的人畜分离生活方式很快得到了解情况牧人的响应。小伊达木这样的致富带头人，对牧人产生的影响似乎比政府的号召力还要大一些，因此，加强棚圈建设、人工种草、打机井等在牧区推广得很快。

　　五小伊达木的家的草场丰美广阔，接近我们想象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描述差不多。但有一点在我们的想象之外——小伊达木家的住所，包括住所周围几处棚圈之内，是清一色的红砖瓦房，而不是蒙古包和简陋的围栏。随着草场包片到户的政策的推行，牧民们传统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已经变成了定居轮牧。家用电器如卫星电视、洗衣机、电冰箱等一样也不少。电力来自于一台风光互补发电机，这样的发电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成为新生活的一个标志。还有一点也同我们想象中的不同：除了小伊达木和他的老伴还穿着传统的蒙古袍子--得勒之外，晚辈们的服装已经完全汉化了。不过，冷静想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汉人曾有过胡服骑射，为什么非要苛求少数民族要停留在原来的状态上呢？

　　他们的生活与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距离和环境的因素而产生鸿沟，这完全在我们的想象之外。即使他们与我们之间的那种陌生感和距离感，也已经在他们家族中新一代人的身上得到弥补。我们与小伊达木的交流出现了一些困难，他能够大体听懂汉话，却不能够用汉语进行表达，我们也不会蒙古语，即使他唯一的儿子，39岁的东日布也只会进行简单的汉语表达，但这些问题在他的家中的其他人那里迎刃而解，小伊达木的儿媳妇以及他的两个孙子，16岁的扎木苏和14岁的达莱都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在蒙古语中，扎木苏的意思是书的海洋，达莱的意思是大海。

　　 扎木苏在呼和浩特市的蒙语中学读初中三年级，同时练习摔交；14岁的达莱今年从东乌珠穆沁旗的小学毕业，也将在8月底被他的父亲东日布送到赤峰市去上中学，同样也练习摔交。摔交是蒙古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可能都会抱住你的腿练习摔交，当然，扎木苏和达莱被送出去练习摔交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的父亲东日布是草原上有名的摔交手，曾经在法国的一次国际邀请赛中获得过亚军，而他们的爷爷小伊达木也是一个摔交好手，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成为一名出色的交手。事实上，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母亲私下里告诉我们，她和她的丈夫东日布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去，见见世面，并有一个好前程。他们送达莱出去上学的事情还没有跟小伊达木说，因为他们老两口舍不得孙子离开，不会同意，但即使不同意，东日布两口子也下了决心把孩子送出去，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上大学，离开草原，到城里去。他们的名字就承载着他们的父母对他们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