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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一名医学博士率先开办服务民工的医疗机构，并承诺永不分红；低价门诊惠及弱势群体但医院面临运转危机 晚8点，赵华琼开办的诊所输液室里仍有很多就诊者。正规医院动辄成百上千的医药费，让民工等弱势群体望而却步。王毅摄
本报记者 李艳 北京报道对话人物
赵华琼57岁，医学博士，年轻时曾下乡行医，2004年12月11日，在杭州市西湖区文一西路，开设一家名为“崇一”的医疗门诊。据《钱江晚报》、《周末》报道，该院为“全国第一个民工门诊部”，医院药品价格低廉，一般低于国家指导价格30%，有些甚至达到50%以上。
开业近一年后，因为借贷压力、高昂的房租、人力成本以及长期对民工病人的优惠和资助，这家医院面临严重的财务和生存危机。
新京报：开民工医院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华琼：我是宁波市人，1967年从医大毕业后，下放到浙江台州下面的公社。那里有个小村子出麻疹，很多是一家五口全部感染。我对每个人做对口呼吸，把他们一个一个救过来，然后给他们打预防针。我走的时候，一个村庄的人送我，把我送出30里路，对这些人的感情就是这个时候结下来的。
我在那里工作了七年，后来结婚回到杭州一个鞋厂的医务室工作。2000年我退休后，就在城乡接合部办了个小诊所。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回去等死”
新京报：你的诊所为什么主要面对民工看病？
赵华琼：城市里大医院很多，有钱人不需要我去看。
而收费低的医院又没有，很多人就找一些江湖游医，上当受骗不说，有的还耽误了病情。这些人只要一个人生病，一家就会陷入贫困。
新京报：为什么想到把诊所规模扩大？
赵华琼：有一段时间，对于身患阑尾炎、胃出血、宫外孕的病人，我没有办法帮他们。我没有化验器材、没有B超。但他们回家后只能等死。我又不能眼看着他们这样回去。
有的病人我会给他们几千块钱，让他们到大医院去住院开刀。但过两天他们又回来了，说医院没给开刀，就给用药，这些药我这里也有，大医院又贵，还是回到我这里。后来我就想，把这个小诊所扩大。
新京报：你觉得压力更大了吗？
赵华琼：这种情况下，我压力很大，不能无限制地救济，又没法帮助他们，我就想一定要开个大一点的，有些患者就不用转院，我自己能解决一点是一点。2004年，我把儿子结婚的房子100来万卖掉，把我住的房子抵押了50万，又向亲戚朋友借了50万，一共200万，开起了这家民工医院。
新京报：儿子能理解你吗？
赵华琼：能理解，因为他毕竟是我养大的，他也很有爱心，脾气也好。他就担心我的身体，担心我累倒了。他开着一个计算机公司，我说妈钱不够你把公司卖掉好了，他又不肯。他说卖掉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房子也没了，公司也没了怎么办？
“确确实实为民工服务”
新京报：医院有多大？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
赵华琼：有500多个平方，22个员工，9个科室。房租一年是24万，转让费、装修费乱七八糟花了100万左右，加上化验、医疗器械什么的，一共花了180来万。
新京报：为什么装修、器械花了这么多钱？
赵华琼：我就是想让民工用最少的钱，也能享受到大医院那样的环境和待遇。
我让他们一进来，看到这个环境就有信心，有放松的心情。他们去其他地方没有几百块钱进不去，到这里就不要担心，1块钱也好，5毛钱也好，不仅环境，医疗服务也是最好的。
化验设备花了20多万，但我给他们看病费用很低，有时候能免就免了，一天下来，不到100块的化验费，付化验医生的工资也不够。
新京报：当时医院开业取的什么名字？
赵华琼：刚开始我用“崇一民工医疗门诊部”，但是卫生部门说，这是私人医院，不能加民工两字。他们担心这里打着“民工”的招牌赚钱。
我说我理解你们，但等到半年一年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我这里确确实实是为民工服务的。所以名字改成了“崇一医疗门诊部”。
新京报：其他医院怎么看待你这个医院？
赵华琼：我压力很大。有人举报我，还有恐吓电话、短信。电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日子不会长了，马上就要死掉了；短信说：你等着，我们要举报你，不会让你好好开下去的。有一次我打电话过去，我说你是谁，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他不说话马上挂掉了。
“5毛钱也可以看病”
新京报：医院每天营业多长时间？
赵华琼：从早上7点半一直到晚上12点，因为民工看病以晚上为主，他们不舍得请假看病，晚上实在熬不过去了才来。这里的医生晚上10点就下班了，再晚些有病人过来，医生就是我，我就要等到把最后一个病人送出门为止才放心。
新京报：你是怎样给这些民工优惠的？
赵华琼：医院的药是从医药公司进的，这里给他们一般优惠50%，一些实在困难的民工，他有几块钱就付几块。有的人我看他实在很困难，就给他免掉。
新京报：这里有哪些免费项目？
赵华琼：挂号费、皮试、打针、理疗、诊疗、量血压、试体温，从来不收钱的。所有的人进来先看病，看了病以后再付钱。你买1块钱的药我给你看，你买5毛钱的我也给你看。
前天晚上，杭州电视台过来看到我一天的结算单，里面最大的一笔，是三瓶盐水，里面加很多药，收了70块，其他医院都要收两三千块钱，同样三瓶盐水，最少的我收了20块。卖药也是这样，最低是一块钱，最高的25块。
新京报：一块钱能买什么药呢？
赵华琼：就是买几颗药，我们这里把药拆开来卖。比如买康泰克，买两颗、三颗我都给他。有的人买药没吃完，对我说，赵医生我退给你好吗？退回来的药我肯定不用了，但是我还是把钱退给他，因为他们两块钱都很宝贝的。
新京报：你这里每天门诊量有多少？民工占到多少？
每天的收入可以达到多少？
赵华琼：基本上每天都有100多到200人，但收入不会超过3000块，其中90%是民工。
新京报：这些年来你一共借给和优惠了那些民工多少钱？
赵华琼：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记过。即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药价也没有提高过，该优惠多少就是多少，能免就免。借给他们钱我也没有欠条，我都对他们说有钱就还，没钱就算了。这样他们心情很好，病也就好得快。如果有一个欠条，下次生病了就不敢来了。
“我流了很多泪”
新京报：现在医院的财务状况怎么样？
赵华琼：开张时产生的100万借款，每月光付利息就要2万块钱。医院每月还要支付水电费、医护人员工资共计8万元，再加上药品成本3万多元，一个月下来，要亏3万－4万。我困难就困难在利息上，要是没有借款的利息，成本不是这么高的话，即使我每一个病人只收20块钱，我都能够维持。
新京报：除了财务上的，医院运行过程中都有什么困难？
赵华琼：我今天早上就大哭了一场。上个星期六我给一个民工的孩子看病，他是先天性心脏病，开刀已经用了5万块。他来这里说，赵医生我实在没办法，我到大医院去不起，我到你这里挂盐水消消炎，坚持坚持，营养一下。
新京报：后来你帮助他了？
赵华琼：我起先不肯看，因为我没有单独的儿科。但禁不住他们的请求，就看了。
刚巧区卫生局过来检查，看到这种情况，要罚我的款。我对他们讲，这是民工的孩子，我不给他看，他回家就是等死。我请求他们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不要罚款。因为一罚款，性质就不同了，医院的声誉受到影响，就有可能把一些想看病的民工挡在门外。但是没商量，今天我去交了1000块的罚款。
再苦再累，彻夜不眠地工作，没有钱，我一点不担心，从来没哭过。但这件事有太多的委屈，我流了很多泪。
“能帮多少人，就帮多少人”
新京报：最困难是什么时候？
赵华琼：就是现在，从开业到现在，我已经亏了30多万。今天晚上我还对员工说，我身体越来越吃不消了，经济也越来越匮乏。我实在快撑不下去了。
现在就是靠借款支撑着，上次没钱还贷款的利息，我打电话给宁波的姐姐，她给我汇了7000块钱，说瞒着姐夫把生活费也借给了我。
新京报：既然这么困难，为什么要坚持做下去？
赵华琼：我当初这样想，能帮多少人，就帮多少人。现在我又觉得，我做的事情仅仅是个小事情，但是这种努力在这个社会是很需要的。
我有一个很好的团队，我很感激我这里的员工，他们要在大医院，每月拿回扣收入就不少了，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给民工服务，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新京报：你觉得解决民工看病难的有效方法是什么？
赵华琼：主要问题是药费降不下来。其实药的进价并不贵，但差价实在太大。
像我这样做的这么便宜，要是我没有债务，我完全能够维持。
我和市里卫生局商量，像和我类似的医院，只要科室不承包，医生不拿提成，这两条做到，每张处方平均在40块钱以内，看病难的问题可以大大缓解。这需要医院、政府部门、医生们的共同努力。
这是以后的事，我只希望医院能挺过去，一直做下去。
“医院不分红、不传代”
新京报：在你的民工医院之后，杭州又开办了一家公办的民工医院，这对民工们也是一种福音。
赵华琼：是的。但是那家医院要月收入低于600的民工才能拿优惠卡。他们一个月下来大概总共也就优惠3000块钱，但我一天也不止3000.公办的民工医院，不用付房租，工资由上头拨付。
而我这里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一个人的投入。我对自己说，医院不能分红，不能传代（传给儿子），如果破产的话都被国家收走，这三条我一定要做到。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这是一个新生事物。民工流动性大，工作不固定，一块钱况且舍不得，没生病的话不可能一个月拿出几块钱来做医保。我处在探索的过程中，希望可以走出一条路，把民工看病的问题解决。
新京报：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赵华琼：很多人会觉得我在作秀，为了什么目的。我说你们放心，我快60岁了，我自己已经是医学博士了，我作这个秀干什么？
新京报：你觉得为民工做这个事情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赵华琼：我现在总结了一下，要做这种事情，没有原始积累，没有财政支持，没有政府的支持，要做到很难。
杭州市卫生局还是很支持我的事业，最近批准了“崇一”医保定点的资格，这个月20号就可以开始了。现在我每天只有3000块现金，有医保后每个月至少有5万块，这些钱就可以用来买药，资金周转起来就好多了。
新京报：如果医院垮了怎么办？
赵华琼：我没有想过。既然有那么多民工喜欢我，我不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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