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涌

　　常常见到因发展经济而牺牲一些个体。大家谈起来，觉得他们可怜，但很少意识到我们是在摧毁最有希望的企业，摧毁未来中国的经济发展

　　不久前《新京报》报道，因为北京郊区顺义新环城路的修建，顺义区马坡镇一家农民的山鸡养殖场遭到野蛮拆迁，致使万余只山鸡遭哄抢，主人几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这样的故事，在中国各地颇有普遍性。小民百姓的利益和权利得不到保护、甚至有意为了追求“发展”而被牺牲，这已经成为当今中国的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但是，除了道义之外，这样的“发展”模式给中国经济将带来什么影响？却很少有人讨论。

　　如今看世界正在崛起的国家，中国和印度的发展有目共睹。中国的经济改革先行一步，相比之下，印度似乎远远落后了。但是最近，越来越多的经济专家开始看好印度。为什么呢？

　　中国的经济发展，常常被经济学家归功于先进的基础设施建设：公路、电力系统发达，行政效率也比较高；但法治不健全，民间企业的利益得不到有效保护。印度则正好相反：基础设施落后，官僚系统效率低下。但是法治较完备，小民百姓的利益得到有效的保护。因此，印度的民间企业比较有创意，已经形成了一些国际一流的企业。

　　中国基础设施建设雷厉风行，发展起来自然先声夺人。但是，这种速度，有部分是建立在牺牲老百姓权利的基础上的。再看看印度，官僚行政效率本来就低，而且如今计算机进入日常生活，农民自己可以随时把有关地权的法律文件从电脑中找印出来，保护起自己的权利更有根有据。

　　但是，从长远看，前景就不同了。大刀阔斧的拆迁、发展，不受其他社会力量的限制，等于很多成本没有计算进去，容易出现基础建设过热的现象，造成巨大浪费。而农民守着自己的一亩二分地，权利有保障，精打细算，小本买卖就会慢慢做起来。假以时日，就会成气候，基层社会就会有创意。

　　看看山鸡场的例子再清楚不过。一户中国农民，白手起家，从2001年至今，已经有万余只鸡、几十万元的规模。这是什么？这就是中国的民间企业！想想看，如果中国的农民都这样干，几百万、上千万这样的企业崛起，中国的发展，难道不会比现在更快、更健康吗？

　　我们推倒这样的小本买卖，常常是为了基础建设、“改善投资环境”、吸引外资。总之代价是要这些小老百姓付。大家谈起这样的受害者，觉得他们可怜，但很少意识到我们是在摧毁最有希望的企业，摧毁未来中国的经济发展。

　　外资来了，厂房、公路修了，产品都运去出口了，我们的贸易盈余大增。但是，出口多了，不管钱是谁赚的，在人家进口国迟早会触发贸易保护主义。一旦国外市场不保，就必须靠内需来刺激经济。但是，我们把山鸡场这种小企业都推倒了，小老百姓发不起财来，哪里有“内需”？

　　中国这么大的国家，经济自立性应该很强。要长期立于不败之地，还要靠自己，靠老百姓富裕。

　　最近读罗马史，讲到奥古斯都。此君在罗马共和国后期恺撒被刺后的内战中崛起，缔造了罗马帝国，权力到达顶峰，被奉为神灵，将整个世界握于掌中。为了彰显自己的业绩，他在罗马大兴土木，自己吹嘘说他把用砖建造的罗马变成了用大理石建造的罗马。当年我的一位朋友曾听人说：“巴黎是欧洲之都，但罗马才是世界之都。”他本来对此不解，到罗马一看才明白是为什么。罗马的辉煌，两千年的岁月都磨不掉，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奥古斯都用征服得来的财富缔造的。

　　但是，奥古斯都这位“世界之君”，却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在法律之下谦卑的公民。他建了那么多纪念性建筑，最上心的还是作为罗马政治活动中心的公共广场(forum)。

　　当年修建筑广场时，因为他不能说服当地的土地所有者卖出土地，竟不得不委屈自己，结果广场东角被迫修成不对称形。这大概是历史上记载下来的最早的拆迁之一了吧。他很明白：宁可广场缺个角，也不可挖帝国的墙角。他为罗马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和繁荣，也就不足怪了。

　　所以，顺义的事情引人深思：我们的社会更应关注的是，建构并保护好我们长治久安、繁荣富强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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