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儿时代是在校正街渡过的,这条街现在已不存在了。母亲那时在校正街的小学教书,我随母亲蜗居在学校旁一间小房子里,逼仄、潮湿且昏暗。听老一辈人说,明清时期,这里曾是一个演兵场,是古人操练军队、出征讨伐时祭军旗的地方,西风烈烈,旌旗浩荡,那场面一定是很壮观的。而上世纪60年代的校正街,南连浏城桥,北接军路里(现八一路),宽不过三丈,长不过千把米,粗糙的卵石路面,坑洼,破烂、全然没有了“挑灯看剑、吹角连营”的豪气。那时街两边都是一些木板搭的、茅草盖的、土砖垒的低矮的房屋,稍高一点的都是工厂的厂房,比如当年的向东无线电厂。住在校正街的居民形形色色,有拖板车的,有修皮鞋套鞋的,有炸葱油粑粑的……最抖冲的要数在国营厂矿当工人的了,穿一身蓝卡叽布工作服,在街上走过,最俊俏的姑娘也忍不住要多瞟几眼。
校正街西边是一长溜砖砌的围墙,墙那边就是长沙老火车站,车站内的嘈杂声、广播声清晰可闻,特别是火车进站出站时,整条街都几乎为之颤抖。校正街中间往东还有一条小街、与校正街形成T字形,叫校横街,过去便到了韭菜园、桐荫里。T字路口有粮店、菜店、煤店、日杂店……街坊邻居有事无事都爱往那儿凑,绝对是校正街人的“娱乐活动中心”。堂客们聚在这里拉家常,叹息当家方知柴米贵,日子过得不容易;男子汉们则喜欢围在南食店门口,或坐或蹲或站,人手一杯散装白酒,外加五分钱的兰花豆,天上地下,扯四季乱谈。杂货郎张胖爹是雷打不动的常客,既好酒又善吹,酒尽了,他又挑起货郎担,校正街上又响起他的吆喝声:“呃……茉莉香、檀木香、罗顶暗扣老牌子针,还有姑娘大姐喜欢的玫瑰梳头油……”
平淡的日子就像寂寞的潮水,无声地涌来,又无声地逝去。少年不羁的我们总会从中找到乐趣。踢毽子、跳橡皮筋是细妹子们玩的,我们玩的是点蛋弹、砸跪碑、打油板,更乐此不疲的是躲摸子和工兵捉强盗。五年级时,我不知为何迷上了吹笛子,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依在门边,细心地吹奏,手指跳跃之间,一个个音符从笛孔中蹦出来,把我的心也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后来,母亲因工作调动,我们离开了校正街。
当我再次走进校正街时,已是市政公司的一名员工了。那时要修五一中路了,而五一中路恰恰要从校正街身上碾过。当我指挥着推土机、压路机从它身上推过去压过来时,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喉咙有点哽咽。不久,随着芙蓉中路的修建,校正街完全消失了,替代它的是一条宽阔的现代化大道。
今天,每当我驾车从五一大道或芙蓉中路驶过时,总有那么一丝留恋。逝去了的是岁月,忘不了的是当年那条小街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