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孔疏》收录有一段上古民谣:“无所告语,乃诉之于天:悠悠而远者,彼苍苍之上天,此亡国之君是何等人哉!”练洪洋兄截取“无所告语”作为其杂文、评论集子的书目,大致可以想见一个言说者对于言说状态的复杂情绪——言说是困难的,甚至是徒劳的,但言说的欲望是不灭的,纵然无处可说,纵然无人聆听,但还可以“诉之于天”。常言道,苍天有眼。却不知,苍天亦有耳乎?
读者则是毫无疑问地长着耳朵的。那么,来听听练洪洋所欲“告语”者是为何事吧——翻过本书目录,你会发现许多问句,有嘲讽的诘问:“村支书也玩现场办公日?”“镇政府欠款找联合国要?”这是惊讶于官场上百出之丑态;有悲酸的追问:“‘七成民众’里有没有农民?”“没有处女膜,男人何以自清白?”这是悲愤于弱势者的孤援无助;有按捺不住愤激的质问:“哪有贪官不变态?”“有什么腐败没有损害群众利益?”这是震怒于贪官污吏的鲜廉寡耻;也有不以为然的驳问:“不鼓掌=素质差?”“当代中国人最缺的是‘侠义’?”这则是不屑于某些人自以为是的荒谬……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一种潜意识,练洪洋似乎习惯于用问句作为他的文章标题,而且,几乎在他的每一篇评论里,都可以找到一个以上的问号。很多时候,这些问号并不表示疑惑,也不是出于文本意义上的修辞需要,而是代表着一种明知故问的反诘——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也使得练洪洋的“告语”获得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在猜想,或许因为目睹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吧,因为耳闻太多常识一般的道理被糊弄吧,因为抑制不住如梗在喉、不吐不快的愤怒情绪吧,总之,不质问几句不足以消胸中块垒吧。
不管练洪洋以何种形式表达他的“告语”,他的立场总是站在弱势者一边,站在正义一边。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不是一个人的孤独“告语”,而是千百弱势者的集体发言。不知练洪洋是不是同意,有时候,站在弱势者一边说话本身就是正义的说话。因为你不能想象,一个让弱势者丧失了话语表达机会的社会,会是一个正义的社会。如果我们以活在今天的年代为荣,我们就应该承认,那是因为社会终于涌现出越来越多的言说者,敢于直接为无权无势的小民百姓争权利,直接向仗势欺人的强横者表达公民的抗议。这也构成了时事评论在平面媒体与网络崛起的一个大背景。
练洪洋是近年来兴盛的评论写作群体中的一员,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入行”数年来,已在各大媒体作品过千篇。数量或许不能证明成就,但数量绝对是一个言说者勤于言说的直接体现。从写第一篇评论性文字开始,练洪洋所念兹在兹者无非是一个文明社会的公民权利,所极力抨击者无非是侵犯这些权利的人与事。这个时候,评论写作越发显示了它针砭时弊、反应迅速的优势,推动了舆论压力的形成其及作用的发挥。我从不敢高估文字的力量,但我始终相信,有了包括练洪洋在内的勇于担当的公民喉舌,那些失缺了话语权的弱势者才不致于陷入“无所告语”的梦魇之中。
练洪洋最早写的是小品文,随后是嘻笑怒骂的杂文,随着时评的兴起,又迅速转入直抒胸臆、痛快淋漓的时事评论写作。这不是趋时,而是他找到了与其性格相契合的表达方式。练洪洋性直、易怒,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善伪饰与客套,又有道义担当,正是做时事评论的性格。他写出来的东西也这样的品格:不夸饰,不说套话,单刀直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然,喜欢从评论作品中找寻新鲜概念与学理剖析的读者,可能会失望了。好在,练洪洋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练洪洋《无所告语》,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