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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9月18日，没有任何预兆。一个与火车拼速度的动人故事就发生在红色之都遵义。
那真的仿佛是一个梦魇，从创作的快乐到灾难惊怵的转换，原来只需要短短的六秒钟——从开始到结束，只有短短六秒钟。
正是这短短六秒钟，一个湖湘子弟见义勇为的故事就开始传颂。
吕曦东，这个因在飞驰的火车铁轮下救人身负重伤而感动湘黔大地的湖湘子弟，在狗年的新春里却陷入了困境。
22岁的吕曦东是邵阳市大祥区板桥乡板桥村人。 2月12日，农历元宵节，记者冒雨来到他家，耿直的爷爷、朴实的父母、机灵的弟弟、简陋的家什，这一切加上有几分“木讷”的东东（全家包括村里人都这么称呼他），让这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处处透着几分忧伤。
那场车祸既是东东感动湘黔大地的壮举，也是打破全家平静生活的转折点。
吕曦东的昨天
为救人与火车比速度
2005年9月18日，中国传统的中秋佳节。贵州的红色之都，遵义。
趁着节日的喜庆，许多准新郎、新娘选择这一天拍婚纱照。在遵义最大的婚纱影楼——“爱丽新娘”，有两对新人选择了当天拍照。摄影师陈弛、吕曦东每人负责一对。
两人既是同事，又是湖南老乡，更是师徒。尽管东东早已出师独自担纲，但也言必称陈弛“师傅”。按照约定，两对新人的拍摄地点选在了遵义市东南郊一个叫马阑坝的地方。那里有段铁路，非常适合外景地拍摄时取景。
拍摄的过程是快乐的，尤其是外景地拍摄，吕曦东觉得有很强创作性。从2000年春天涉足摄影起，对他而言，这项“光和影”的事业已不是一份简单的谋生手段，而是承载了他的梦想。
中午12点，两组拍摄同时结束。新人完成了结婚前的大事，摄影师完成了分内的工作，所有人都兴奋而轻松。大家沿着铁路，说笑着走向几百米外的公路，准备坐车打道回府。
没有任何征兆，一个与火车拼速度的故事发生了。
事后算来，故事发生的全过程只有短短6秒。但正是这短短的6秒，让湖南血性小伙儿吕曦东见义勇为的故事在湘黔大地传颂。他们一行人走到离遵义火车南站只有十几米远的弯道时，突然传来火车刺耳的鸣笛声。走在铁路中间的人纷纷跳离铁轨。走在最前面的吕曦东扭头一看，发现走在最后面的那个陈弛拍摄的新娘的母亲，抱着4岁的小孙子正想跨出铁道时，却不慎摔倒了。
受到火车汽笛惊吓的新娘母亲腿脚发软，祖孙二人不由瘫在了铁轨上，爬都爬不起来。
“那时，火车距新娘的母亲只有50米远。”那天给吕曦东打下手的徒弟张崇明，对5个多月前发生的那幕惊险场景记忆犹新，他向记者详细描述那6秒钟发生的一切：
在场的许多人也像老太太那样，吓傻了，只知道站在原地大喊大叫，只有两个摄影师箭步冲了上去。走在最前面、离老太太最远的东东跑得最快，伸手先拉4岁的孩子。老太太吓糊涂了，死抱着孙子不松手。东东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抢出。
此时陈弛赶到，两人合力拉老太太。老人有点儿胖，他们其实已经把老人拽出了铁轨，但呼啸而至的火车，还是撞上了东东和老人。
老人被撞出十几米，躺在铁道边昏死过去；东东更惨，被撞飞很高，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后，跌进路边的混凝土水沟里。
大家赶紧跑过去，张崇明看见师傅头上的血往外直喷。一米八的张崇明抱起一米七六的师傅就往医院狂奔。
35分钟之后，吕曦东和老人被同时送到遵义医学院附属医院抢救。他的伤其实比老人严重，额头右侧被撞了个两寸宽、三寸长的大血窟窿，那里的颅骨全碎了，脑干中度受伤；右胸严重挫伤；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医院每隔一个小时，都给张崇明递张“病危通知书”。
9月24日下午，吕曦东的父亲吕文涛闻讯赶到遵义时，医生告诉他：“脑干受损的人死亡率在80％以上，即使活过来成植物人的概率也极高。”
但吕曦东硬是凭着顽强的毅力和强壮的体魄挺了过来。昏迷8天之后，他奇迹般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指数起了“一、二、三、四……”他不但活过来了，而且挣脱了成为植物人的所有可能。
东东轻微而可爱的数数声，把现场的亲人、医生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比东东伤得轻但体质稍弱的老太太，却最终没有醒来。
吕曦东的义举感动了人们。在吕曦东昏迷的8天里，《贵阳晚报》连续在头版头条位置关注吕曦东的病情进展。本报在湖南最先介入，在事发后的第五天即9月23日，报道了吕曦东的感人事迹。接着《湖南日报》及中央电视台等媒体也纷纷报道。
媒体的广泛介入，让吕曦东的名字迅速传遍大江南北，更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去年9月30日，东东的家乡邵阳市大祥区授予吕曦东“舍身救人好青年”光荣称号；去年10月10日，共青团邵阳市委授予他“优秀共青团员”称号，并号召全市团员向他学习；去年11月11日，贵州遵义市政府授予他“见义勇为公民”称号，并给他5000元奖金……
一系列荣誉接踵而来。
吕曦东的今天
东东变得“木讷”了
东东高高瘦瘦，戴顶前沿很长的黑色棒球帽，从被抢救剃光头发起就没理过的长发从帽子里钻出来，更衬得脸庞白而清秀。
12日那天下着雨，天气很冷，但东东只穿了件毛衣，外罩一件可勾勒出体形的紧身黑西装，下穿喇叭裤，长而尖的皮鞋，站在那里“玉树临风”，颇有几分艺术家气质。
“今天下雨，还过元宵节，你跑这么远来我们家，真是谢谢。”吕曦东说得很慢，甚至有点儿吐字不清。他走路也慢，看人的眼神也慢，但他那修长的手指与人握手时，力道却很大。
专门跑市区一趟，吕曦东买了两本书，全是《演讲与口才》：“我得学习说话，出事前说得就不怎么好，现在更不行了。”
一楼的三间房全是猪舍、羊圈和鸭栏，猪哼、羊咩、鸭叫声让这个乡村小院很生动。“我家是板桥乡最早的养猪大户，东东出事前，我们养了8头大母猪，但因为抢救他没有医药费，他妈妈先后卖了6头。每头价值3000元的大母猪，因急等着用钱，每头只卖了800块。但还是欠医药费停了几次药呢。”吕文涛说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怎么也舍不得卖家中的“经济支柱”。
“到现在我们还欠医院3万元医药费，人家给停药我们不埋怨。医院对我们真的不赖，没有人家的高超技术和全力抢救，东东醒不过来；医院的大夫还自发地给捐了两万元，这么好的医院去哪儿找呀！”吕文涛详细给记者算吕曦东出事来的花销，“医药费总共花了10万多元，‘爱丽新娘’的老板拿了两万元，医院捐了两万元，家里存款加卖猪凑了两万元，邵阳市奖了1万元，遵义市奖了5000元，‘十大新闻人物’奖了1000元。年前我们从遵义回来时，整整欠医院3万元。”
听了吕文涛的叙述，记者不解地问：“难道被救孩子的家人始终没有出现，去看一看东东吗？”
“没有，他们通过一个中间人找到我，说他们不想出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当时老太太的女儿、女婿也在现场，亲人无动于衷而旁人舍己救人，他们怕媒体报道了他们的名字后别人指责他们；二是东东的医药费太高了，他们担心露面后，我们会找他们索要医药费。所以无论是哪个记者去找他们，他们都不露面。”吕文涛说。
记者转身问吕曦东：“你因救别人身负重伤，而被救的人不但不帮你负担一些医药费，甚至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你对此有何想法，后悔自己的举动吗？”
小伙子想了想，轻轻说：“人家把喜事办成了丧事，心里一定也不好受，我不会怪他们。救人我不后悔的，相反如果我能救却没有去救人，倒会后悔一辈子。”
尽管全家人都不后悔东东的举动，但这3万元的欠账，却成了全家人春节期间最发愁的事儿。
吕曦东伤那么重能醒过来，一个人起了特殊作用，那就是他的女友。
出事后，陈弛首先给吕曦东的父母打电话，然后就是给他在邵阳的女友打了电话。
女友连夜赶去，日夜不停地握着东东的手呼唤。女性的温柔、爱情的伟大起了医生和药物所起不到的作用，8天后，东东醒了，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握着自己的手在淌眼泪的女友。
虽历经生死的考验，但这朵爱情玫瑰却到了夭折的边缘。“人家女孩的父母不愿意了。”妈妈毛黎明叹着气说，“2000年东东在邵阳学摄影时两人就认识了，谈恋爱也两年了。那姑娘漂亮、温柔也懂事，我们全家都喜欢她，可出事后，女孩的父母担心东东落啥后遗症，不同意了。这也不能怪人家，天底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儿女的幸福考虑呢？”
女友的事，也是东东的狗年春节过得不开心的重要原因。东东在和记者呆在一起的两天里，包括在一个屋子里睡觉，都从没提起一句女友。
对自己的伤，东东并不忌讳，摘下帽子，让记者去摸他额头右侧那一大片没有骨头的软软头颅。因为缺了这么一大块儿颅骨，小伙子原来宽宽的额头变窄了许多。
当了这么多年摄影师，吕曦东从没给家人照过相。“没相机呀？店里的相机一万多元一台，不可能借给我带回家。搞我们这一行的，又不想摸太烂的相机，最少也得几千块钱的吧，可我又买不起。”吕曦东实话实说。
记者正好带了台“佳能620”数码相机，像素可达730万，递给吕曦东让他给家人照相。他高兴坏了，把全家人叫到院子里，从爷爷、奶奶，到爸妈、弟弟，一个人一个人仔细地拍。
“脑干受伤让我忘记了好多东西，比如面对矮鼻梁的人，怎么拍可以让他的鼻梁显得挺拔，这些我本来都会的技术现在也从我大脑中消失了。还有我出事前后一个月发生的事，在我脑中都没有任何记忆，我都不知道去年在铁轨上救人的事是我做的。”吕曦东说。吕曦东的明天
3.5万后续手术费没着落
受伤半年之后，也就是2006年的3月18日前后，吕曦东得回遵义医学院附属医院做颅骨修补手术。
“就是装上一块儿合金，一是把那块儿没有骨头的大脑保护起来，二是可以起到美容效果。”吕文涛说，“回来时大夫给我们交了底，修补手术非常关键，也非常重要，不然他的头皮永远是软的，不能像正常人生活。修补手术最低也得3.5万元。还欠人家3万元呢，现在又得3.5万元，可孩子的病又不能耽搁。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是把最后的两头大母猪卖了也不济事呀！”
毛黎明在一边“抱怨”，大祥区的领导春节到家里拜年时，说会想办法解决东东的医药费和后期治疗费用，可一辈子从没求过人的丈夫，一直不好意思找区里的人开口。
2月13日 ，记者找到大祥区委，负责此事的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卢朝晖说：“吕曦东的医疗费问题如果将来真的没人管，区里会想办法解决。”
“医药费是一次性费用，就那么多，再难也好解决。吕曦东身体明显受到了影响，他才22岁，如果将来没法工作，一辈子的费用谁来承担？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卢朝晖说。
卢朝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吕曦东能认定为工伤吗？如果认定为工伤，谁又该为他的后半生买单呢？
记者就此采访了有关方面的专家。专家解释道：《工伤保险条例》第14条规定，“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伤害的”，认定为工伤。吕曦东是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受的伤，但直接原因并不是工作，只能说与工作有关联，认定工伤有点儿牵强。该《条例》第15条又补充规定，“在抢险救灾等维护国家利益、公共利益活动中受到伤害的”，视同工伤。吕曦东的行为是见义勇为，故可视同为工伤。
吕曦东的工伤该如何申报呢？一法律专家说，《贵州省工伤保险条例实施办法》第8条规定，“参加工伤保险的用人单位或职工，其工伤认定申请由所属统筹地区劳动保障行政部门受理。未参加工伤保险的用人单位或职工，其工伤认定申请由事故发生地劳动保障行政部门受理。”据调查，吕曦东所在的“爱丽新娘”婚纱影楼未给职工缴纳工伤保险基金，故吕曦东要到事故发生地、即遵义市劳动保障行政部门提出申请，做工伤等级鉴定，申请赔偿。
记者问吕文涛、毛黎明对东东未来有什么打算，他们想了半天，说只有一个想法：“东东能恢复健康就行了，别的我们什么也不想。如果火车能慢一秒钟，东东和老人都能安全离开铁轨，东东就是什么荣誉都没有我们也愿意。”
东东对未来的打算当然也是首先恢复健康，但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上学。1999年初中毕业时，妈妈生病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孩子同时读书，吕曦东选择跟着爸爸学油漆，后来改行做了摄影师。
“我买了几十本摄影书看，越读越觉得自己基础差，出事前我就想找个学校培训培训。”吕曦东说，“我知道自己底子差，从没想过有哪所大学能接受我，何况现在脑子又受了伤。哪怕是所职业技术学校，里面只要有摄影专业，我都愿意进去系统地学学。”
本报记者 杨 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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