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中介收取学生每人900元，提供假毕业证，将外地学生介绍至私人“黑”诊所，学生长期超时违规工作，苦不堪言

　　时报记者 董海云

　　中介宣称交900元可换取一张假文凭并提前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学生们用近千元中介费换来的工作却是每天10多个小时长时间的工作和很低的工资。在“黑”诊所，学生们没有接受任何培训就要独自操作危险器械，辞职不成只好选择逃跑。

　　根据报料学生刘杨(化名)提供的线索，2月25日、26日，记者在东莞市厚街镇、寮步、莞城、桑园等地方见到了广西某卫校2006届护理专业、中西医结合专业的十多名学生，他们向记者讲述了从去年7月份至今在东莞实习及工作的特殊经历。

　　学生自述

　　初到东莞 “日子是黑色的”

　　阿林(化名)是护理专业的学生。回忆起初来东莞的经历，她的眼圈红红的。她说，“初到东莞的日子是黑色的”。

　　在阿林及其同学们的印象里，东莞是制造业名城，经济发展迅速，工资水平高，能留在东莞工作是她们来莞实习前共同的理想。去年7月21日，她和班上其他20名同学(21名全是女同学)一起被学校从广西北海送到东莞实习。来东莞之前，学校的老师告诉她们，到东莞实习的学生有专车派送，在莞实习期间，学校负责实习费和住宿费。实习期间表现优秀的学生可以留在东莞工作，工资水平为家乡的2~3倍，实习期为8个月。

　　2005年7月21日下午，阿林等21位护理专业的学生早早地等候在学校门口。大约等了近一个小时，学校宣称的“专车”才过来。令阿林等学生不能理解的是，所谓的“专车”上还有许多背着背包外出打工的旅客。半路上，司机不停地停车上人，阿林出现晕车症状。

　　当车上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上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车速明显地加快了，疲惫和睡意也渐渐袭来，阿林忍不住打起了瞌睡。突然，一个蛇皮袋重重地砸在她的肩上。坐在身边的同学阿娟(化名)帮阿林把蛇皮袋放回了堆得像小山似的行李上。随着车子的摇摆，二十分钟后，蛇皮袋再次重重地砸在了阿林的肩上。阿林只好抽出半边身子靠着座位边，另半边身子边扛边靠着那个蛇皮袋。那一夜，阿林差不多用了三四个小时扛那个蛇皮袋。

　　次日凌晨四点许，车终于到了东莞，疲惫不堪的学生们被带队老师领到一条运河边。一直等到22日中午，阿林等21个学生才被带队老师分配进一个三室一厅的宿舍(某个医院医生的旧居)。22日傍晚，饿了一天多的同学们忍不住问带队的老师，“老师，什么地方有吃的？”“我很久没来过东莞了，东莞很乱，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卖吃的。”带队老师的一番话让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学生们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阿林和阿娟商量，暂时拿随身携带的两瓶水充饥，饿得受不了再出去找吃的。23日下午五时许，饥饿难耐的学生们才走出了宿舍。

　　交了900元被送到私人诊所

　　安顿下来之后，学生们开始正常实习。护理专业的阿华(化名)告诉记者，她们宿舍离实习单位——东莞市莞城医院约半个小时的距离。因为没有钱，每天她们都是步行上下班，为了不迟到，早上六点多就起床。为了能多学点东西，她们晚上十点多才回去。尽管实习的日子有点辛苦，但是在正规医院实习，老师态度好，又能学到东西，她们认为，实习生活还是很快乐的。

　　转眼5个月过去，到了11月底，学校就业办的老师来看望在莞实习学生，并给学生带来一个消息：与往届学生一样，凡给中介公司交900元的学生可以提前3个月工作。如果想继续在医院实习的学生可以继续实习，然后慢慢找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多数学生都动心了。

　　阿华等学生算了一笔账：实习期间，每人每月要交50元钱的水电住宿费，3个月就是150元；如果一个人每月的生活费按200元计算的话，3个月就是600元，这两项开支3个月下来共计750元，加上其他日常用品开支，差不多就900元了。学生们想，如果把三个月的生活费省下来交给中介的话，有了工作就不用再向家里要钱了。于是，阿华她们做出有生以来的最大胆的决定：把仅有的900元生活费拿出来交给中介换取工作。

　　去年12月初，一个自称来自南方医务人才中心的人开车来到学生宿舍。这个人告诉学生们，交纳900元钱，除了可以得到一本盖有学校公章的假毕业证外，还可以得到一份到东莞各镇区私人门诊试用的工作。工作待遇是包吃包住，试用期15天，试用期结束后，月工资800元，表现优秀者可以升至1000元以上。

　　当天，该中心收取了14名学生每人上交的900元中介费之后，既没有告诉学生要到具体什么诊所工作，也没有给学生开具任何书面收据，就将学生们连人带行李一起拉到了东莞厚街、寮步、莞城、桑园等镇区的私人诊所。

　　据阿华回忆，交了900元之后，她仅剩下5元钱。本来她还指望好朋友家里寄过来1000元后能借给她50元，但没有想到好朋友的家人只寄了900元整。无奈，她只好从得了200元奖学金的同学那里借来40元钱，她和好朋友各分了20元。这20元她带在身边整整45天，直到2006年春节才舍得用。

　　未经培训独立操作危险器械

　　“一个人在照着说明书操作，两个人站在门边，一个人站在窗户旁，一旦发生爆炸，我们三个人可以随时从门窗逃出，这是我们4个学生护士在门诊第一次独立操作高压蒸气灭菌器前商量好的。”在寮步某私人门诊作护士的学生傅静(化名)心酸地给记者讲述她们首次独立使用高压蒸气灭菌器时的情景。

　　傅静说，提前结束实习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在私人门诊里，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老板随意改变试用期，甚至不经任何培训就让她们操作从来没有独立操作过的危险医疗器械。

　　傅静回忆，在她们上班后的第三天早上九点左右，医院的主任让她们新来的4个护士用高压蒸汽灭菌器对常用的注射器、纱布等常用医疗器械进行消毒。她们4个在正规医院实习不到半年的实习生首次独立操作高压锅时有点害怕，感觉仿佛在面对着一个定时炸弹。

　　由于平时傅静胆子较大，大家就一致推荐她来进行操作。看着其她三个同学远远地站在门窗边，她的心紧张得悬到了噪子眼。为了慎重起见，她先把高压蒸汽灭菌锅的操作过程与注意事项看了两遍，然后逐条细看。每条说明看三到五遍，直到4个人确定无误才进行操作。“第一步，将灭菌锅放在2000瓦电炉上，或放在有足够火力的煤气灶、煤炉上，向锅内加水至水位标记线为止。将准备灭菌的培养基及空玻璃器皿用牛皮纸包好，装入锅内套层中，物品放置不宜过多，过挤。然后盖严锅盖，采用对角式均匀拧紧锅盖上的螺旋，关闭锅盖上的气阀。”仅此一条，4个人讨论了近一个小时。其次是加热。为了计算出准确的灭菌时间，确定保压时间，4个人又是争论不休；到第三步操作结束时，4个人脸都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室内静得可以听到钢针落地的声音，4双眼睛齐齐盯着高压蒸汽锅。当她安然无恙地从锅中取出灭菌物品后，4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没毕业中专生坐诊

　　在私人门诊工作时间长、学不到东西、辞职难是这些学生的三大心病。曾在东莞市厚街镇某门诊工作过几个月的该校中西医结合专业的学生阿方(化名)告诉记者，去年11月份，他给南方医务人才中心交了900元中介费后被送往厚街镇某门诊作医生。由于该门诊缺少坐诊医生，所以老板要求他也坐诊，每天工作时间都超过10个小时。

　　对于一个没有毕业的还不具备医师资格证的中专学生来说，他在校所学的医疗知识根本无法胜任临床工作。而且，国家卫生部有规定，没有《医师行医资格证》的学生根本不具备行医资格。因此，每次给病人开处方时他都胆颤心惊。后来，他以自己不具有《医师行医资格证》向该门诊的老板提出不坐诊的要求。但老板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他说，“怕什么，你只管治病，治出问题有我担着。”

　　阿方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每当他在报纸上看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医院因用药不当导致病人死亡或者伤残的案例时，他就会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身上。经过深思熟虑，去年12月上旬，阿方以工作时间长身体受不了为理由向老板提出辞职。没有想到，老板却冲他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东莞这里开门诊的老板我大都认识，你到哪一家都一样，再适应一段时间再说。”今年1月中旬，当阿方又以回家读中西医专科为理由再度向老板提出辞职时，老板则以等下批人员到位时再说拒绝了他。两度当面提出辞职无望，今年2月初，阿方趁半夜值班时逃了。据称，老板还扣了他600多元工资没有发。

　　据记者了解，该校2006届护理、放射、心电图、中西医等专业50余名学生都与阿方有同样的体会。而到目前为止，曾到私人门诊工作的护理专业14名学生中已经有3人返回到正规实习医院继续实习。

　　记者调查

　　学生：假文凭是真文凭的“替身”

　　以阿林为代表的学生们告诉记者，假毕业证是他们7月份之前找工作的有效凭证，没有假文凭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工作。所以，绝大多数学生对这个仿真度较高的假毕业证并不反感。

　　另外，由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各地工资标准不同。卫校学生刚毕业，在广西的工资水平是300～400元，而东莞则是600～1000元不等。大多数学生更愿意毕业后留在东莞，相当一部分学生对花900元找到一份工作也能接受。而学生不能接受的是私人门诊只顾私利对学生不负责任，学生们感受不到任何保障，也学不到东西，只是被作为一种高强度廉价的劳动力。这是大多数学生最后强烈要求离开私人门诊的最主要原因。

　　阿华告诉记者，刚开始有学生给班主任打电话反映，但班主任对学生在东莞工作的情况并不真正了解，再加上距离很远，所以老师多数只是安慰一下学生：“困难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坚强克服过去就好了。”久而久之，几乎没有学生再给学校打电话反映情况，他们更愿意自己找东莞的同学或朋友去解决问题。

　　私人门诊：真假文凭不重要

　　“一般证照齐全的医护人员看不上私人小门诊，所以，对私人门诊来说，护士的真假文凭并不重要。”东莞市桑园某门诊的老板告诉记者。

　　而腾龙出租车公司一位司机向记者透露，他表哥目前在厚街镇开一家小私人门诊，门诊有5名护士、4名医生。医务人员都是普通医生和护士，其中两名护士连卫校都没上过，因为是亲戚关系，到大医院培训了几天就来上班了。该门诊对外打广告则宣称，省外专家常年坐诊。门诊内开设的科室多是妇科、男女泌尿科、肝病科、五官科等最赚钱的科室。他表哥曾对他说，地段好的小门诊有很大的利润空间，他的小门诊月均收入七八万，去年一年的纯收入可以买好几辆车。

　　当记者在寮步采访时，发现一条只有几百米的红荔路上竟然开了六七家大大大小小的门诊。其中一家刚开业不久的私人门诊广告上还打着“不孕不育中心的神奇疗效轰动东莞、深圳、广州三地，600多对夫妇的惊喜再次验证了东莞百姓的口头禅：要孩子，到##”。而恰在该门诊实习的学生气愤地告诉记者，这个门诊部刚开业不久，所聘请的护士全是没有毕业的实习生，每天病人不到10个，从开业到现在，接到的病人总共也没有600个，诊所的广告纯粹是一派胡言。?

　　学校：“小城市培养与大都市就业”没有对接好

　　针对此事，该校李校长称，职业教育就是饭碗教育。他认为，职业教育更多关注的是“弱势群体”，职业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农村，家境相对不富裕，还有部分学生文化课成绩不理想，所以选择了职业学校。职业学校的学生最迫切的愿望便是毕业后能迅速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所以，职业教育必须注重学生的技能训练，就业是职业教育的灵魂。

　　据李校长介绍，自主择业在卫生行业推广后，学生的就业压力明显增大。“小城市培养，大城市就业”是全新的就业理念。只是学校在推行该理念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了点，加之学生向学校反馈的有效信息太少，从而出现学生表面就业但就业效果不理想的现状。他相信，随着市场竞争进一步激烈和透明化，学生的实际就业效果会有较大的改变。

　　当记者问及是否核对过中介机构的资质时，该校招生办工作人员表示，该中介是就业办有关负责人以前通过熟人介绍认识的，在第一年合作时，双方签过简单的就业协议书，现在合作次数多了，都是通过简单的电话沟通解决问题，没有再查证中介的身份。

　　南方医务人才中心：没有注册的“黑”中介

　　南方医务人才中心是怎样的一所机构呢？广西和东莞两地相距甚远，中介又是如何与广西卫校学生取得联系的呢？

　　2月27日下午4时，记者从学生手中找到一张收取他们900元中介费的南方医务人才中心陈姓主任的名片。只见名片上印着“诚信立足、安置为本。服务范围：本单位可向大型医院、医疗站、门诊部、制药厂、药店输送医师、B超检验、护士、护理、药剂师、药师等”。记者按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以一家诊所相关负责人的名义咨询招聘护理人员的有关事宜。没有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一位老者，他自称是陈先生的父亲，对此业务不了解。记者又拨打了另一个手机号码，连拨两遍，才接通。该男子自称从1993年起就开始从事专门的医务人才输出，手中有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信息。他表示东莞大部分门诊的医务人员都是由他介绍提供的，目前东莞依然只有他一家从事医务人员输出服务，他每年大约能介绍几百名学生到医疗单位工作。据该男子介绍，提供有经验的医务人员不收任何费用，但是刚毕业的学生则要到他自己专营的医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所以要向用人单位收取一定的代理培训费。当记者进一步询问具体的收费标准时，该男子似乎有所警觉，追问记者是哪家医疗单位，具体在什么地方。并称自己认识几乎所有东莞私人诊所的老板，然后就匆忙挂机了。

　　记者致电东莞市工商局查询南方医务人才中心的资质时，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查询不到该中心的注册信息和相关负责人等，除非该中心是最近一个月之内申请注册的，否则，可以说明该中心是未合法注册的“黑”中介。

　　卫生部门：学校不能急功近利

　　东莞市卫生局有关负责人认为，高素质医护人员紧缺，尤其是社区医护人员紧缺现象是全国性的普遍问题，该学校选择向经济发达地区输入人才的方向是对的。该校向东莞输入医护人才对东莞来说是好事，但不能因为医护人员紧缺，该学校就采取急功近利的作法，随便联系个中介就把学生交出去了。

　　据介绍，职业类学校特别是与生命相关的医学院校的学生，其素质的高低是与病人的生命密切相关的。安全护理和患者的生命息息相关，稍微粗心大意都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造成终生遗憾。长期的临床实践表明，护士能否准确无误地实施安全护理，不仅要有牢固的知识和熟练的操作技能，而且还要具有良好的素质和高尚的情操。所以，医护类学生上岗前，学校一定要找正规的医疗单位对其学生进行严格的上岗前培训。这既是对学生本人负责，也是减少医疗事故或纠纷最重要的手段。

　　而私人门诊的经营者什么科室赚钱开什么科室；把医护人员当廉价工人使用，怎么省钱怎么用，一旦出现医疗事故，就关门了事。今后东莞对不合规范操作的私人门诊会加大整治力度，对不合法的门诊将依法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