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卫报记者　郭晓松东方卫报报道“民营医院”是近年出现频率颇高的一个名词。坐在出租车后排，一抬头就能看见美丽的护士张开双手冲你微笑的民营医院广告。随手翻开报纸，几乎每个广告版面都少不了它们的身影。走在大街上，民营医院的车身广告总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在今年3·15消费者权益日期间，记者了解到在医疗投诉中民营医院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一边是铺天盖地的广告，一边是媒体的频频曝光。从2000年兴起到现在，民营医院一直被诚信危机所困扰。那么，民营医院现在的经营状况如何，医疗水平究竟是好是差，公众在多大程度上能接纳它？带着这一系列问题，记者近日调查了南京的多家民营医院。

　　投资者大多来自一个镇

　　调查中，一直笼罩着神秘色彩的民营医院“莆田系”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南京某民营医院的这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南京民营医院的投资者中，主力资金来自福建莆田的秀屿镇。”秀屿早在90年代已“闻名全国”，曾经有媒体报道当地9万人口中游医就达6．8万人之多。当游医，治性病已成为当地部分农民的一项主业。从当地马厂村第一个在外地开设性病门诊至今，全国县级以上的医院基本上都有秀屿人在承包科室。而投资者集中詹氏、陈氏和林氏几个大的家族，牵扯到家族、同乡等各种密切关系。这些投资者自身的资历、学历和精力等都决定了他们最大的特点是‘有钱、大胆敢搏、思想开放、想赚更多的钱’，基本不具备医学或者管理的素质。”不少民营医院投资者的“第一桶金”，除了亲友之间的相互支持，还来自于雇人四处张贴性病广告。对他们来说，广告是生存的第一要素。“他们的医院管理大都有一套相似的运作模式，在全国各地收购医院，互相拷贝、互相交流，老乡之间开医院还互相参股，互为依托。我工作的那家医院，在长江医院就有股份。”“为了办医院，老板聘用了大量人员来负责医院运营，但是这些管理者没有财权、人权，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老板；当他们感到‘不能昧良心赚钱’或者提出有利于医院长远发展的规划时，通常遭到拒绝。”如今，秀屿的游医已经从当年的性病门诊发展到今天开设私立医院以及涉足高科技制药行业。

　　“送子神话”引人甘愿倾财

　　新华社2月8日报道《孕妇如何患上原发性不孕——上海长江医院“孕妇当作不孕症治疗”事件调查》后，引发社会各界对民营医院的讨论。热点在于其赢利模式已趋于雷同：以治疗不孕不育及其他疑难杂症等专科为主，通过大量广告吸引患者，然后“一锤子买卖”榨干病人。这些不讲医风医德，“依靠广告抢市场”的“广告医院”，不仅成为影响我国民营医院集体形象的“害群之马”，而且加深了人们对医疗行业的误解。“孕妇变不孕”事件的受害者叶浩魁夫妻表示，他们当初就是看了电视上长江医院的广告，相信其是有名的“送子医院”，结果却上当受骗。“看到他们在报纸上的广告就来了。”记者在城北某民营医院采访了十位就诊的患者，都这样回答，竟然没有一位患者回答是由已愈患者推荐而来的。3月上旬，距上海长江医院发生“孕妇变不孕”事件已时隔数月。在南京一“送子医院”门口，记者仍然看到，身背包裹或者手提大包药品、操着各地口音的夫妇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对这家民营医院如此信任？来自江苏泰州的孔姓夫妇告诉记者，看了电视上做的“送子医院”广告后，他们前后三次来该医院看病，检查和治疗费已经花了两万多元。孔先生说：“疗效不知道，但收费比我们县医院高得多，同种仪器治疗，我们县医院每小时几十元，他们要900多。”孔先生还说，以前检查的结果，问题都在妻子，自己在甘肃以及苏北3家医院检查过，都没发现问题，“结果在长江医院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看来南京的技术就是高”。

　　“广告医院”并非少数

　　毫无疑问，缔造“送子神话”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作为首家也是目前为止惟一一家投标央视的医院，上海长江医院从前年就开始参与央视招标。2005年，上海长江医院是中央电视台上海民营医院类的广告“标王”，共花了2000多万元；而知情人透露，仅仅为了拿到2006年央视广告的黄金时段，长江医院就投入了2000多万元。其广告代理公司员工高某曾经坦言：他们的策略就是“依靠地方台创市场、依靠中央台树形象”。有专家指出，像上海长江医院这样的“广告医院”在南京并非少数。目前，只要打开电视、广播，翻开报纸，就到处可见他们的身影，随时可闻他们的声音。这类医院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依靠广告抢市场，利用炒作求生存”。例如，此前被媒体曝光的北京新兴医院，曾被披露其在做电视广告的第一年就花了1亿元。据有关人士统计发现，新兴医院至少在20个地方卫星电视台同时播发广告。同样被媒体曝光的“医疗超市”北京建国医院，则曾长时间占据“全国医疗服务机构广告主报刊广告费用排名”的榜首位置。日前，国家卫生部门一位官员接受记者采访时指出，近年来某大城市卫生监督部门查处的虚假违法医疗广告，近九成涉及民办医疗机构。与此相比，公立医院则显得沉默。问及原因，北京某三甲医院的王主任解释说，包括他们医院在内的大多数公立医院，尽管几乎不做广告，但是凭借着多年的品牌积淀、对人才培养的重视、技术上的创新、服务上的改革等，享有很高的“美誉度”，具有很强的公信力，因此“酒香不怕巷子深”。对此，一位民营医疗机构负责人则无奈地表示，正是比不过公立医院的上述优势，民营医院才只能选择“花钱买名、花钱亮相、花钱发言”的路子，有些走得远了，就变成了“广告医院”。广告的大肆投入，也让部分民营医院失去了准绳。3·15前夕，东方卫报记者对南京中央门一家民营医院进行了暗访。其中一名记者被该院“资深泌尿科专家”经过免费检查确诊为前列腺肥大且有前列腺炎，但该记者转身到市第二医院进行了同样检查，结果却是“未见前列腺异常”。而另一名记者则被这名“专家”确诊为性病。但该记者又到第二医院做同样检查，化验结果却是“阴性”。

　　广告“画皮”打造致命诱惑

　　一位三甲医院的医生将“广告医院”戏称为“3路公共汽车”，即专治“上三路”和“下三路”，主要业务集中于美容、牙科、皮肤病和性病、肝炎、不孕不育症。其业务特点则呈现“三多”：大专科小综合多、聘用大批离退休专家者多、以中医中药为主者多。广告无疑是“广告医院”的成名绝技，护身法宝。为使看起来不甚雅观的专科“看上去很美”，尽可能多地招徕患者，不得不挖空心思，“祭出”广告进行画皮。据业内人士介绍，“广告医院”一般有5招画皮绝技：一是专家、明星现身说法。聘请号召力较强的专家或者明星代言人，向患者宣传该病是如何的凶险，该怎样治疗，该医院又是多么的能耐，保准手到病除。这么一宣传，就是没病也得心动。二是权威衬托，拉大旗，作虎皮。贴出一张张难辨真伪的政府各级领导和医院领导的合影或是视察医院的大幅照片，挂起一排排不知真假的奖章、锦旗，用以显示医院不寻常的政治背景，以及高超的医疗水平和良好的医德医风。患者一旦相信，也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三是功能齐全，包治百病。这类“大杂烩型”的医院在广告中会将所有科室一一列出，开中药处方似地介绍每一个科室的治疗特色和精良的设备以及高明的专家，总之包治百病，“坑”你没商量。四是危言耸听，恐吓患者。极力宣称某种病症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肯定会引起病变甚至癌变。广告极尽恐吓和凶煞之能事，看起来或者听起来叫人心神不宁甚至毛骨悚然。反正，不来就诊就不让你睡踏实。五是煽情诱导，温柔一刀。譬如美容整容医院，往往会在广告中将一位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女展现在你面前，让人情不自禁、欲罢不能；再不遗余力地夸耀该医院如何人性化，医生、护士态度如何和蔼可亲，医疗技术如何高超可信，价格如何优惠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看上去很美”。满眼的医疗广告，让人们觉得医疗技术似乎已发展到了空前的水平，任何疑难杂症只要到一些民营医院都能药到病除。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业内人士一针见血地说：“部分民营医院喜欢宣传自己能够医治很难治愈或者在医学上无法根治的疾病，通常是肝病、肿瘤、泌尿、牛皮癣、白癜风等，还有性病、美容科室，此外就是大医院看不上的一些小手术，如包皮手术、人工流产。因为这些难以治愈的疾病更容易钻空子、高收费，一些缺乏医学常识的患者求医心切，往往不顾实际大把花钱以求根治，结果上当受骗”。

　　医生一出事就走人

　　记者调查中发现，民营医院的医生收入一般由保底工资和提成两部分组成。病人所有的治疗费、手术费、住院费、甚至挂号费，医生都可以按比例提成，医生的实际收入比做账的工资单要高得多，直接用现金支付，治疗不孕的医生月收入一般可以达到2至3万元。大部分受到广告诱惑前来就诊的患者来自外地，一个病人看妇科病花几万元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不孕不育花十几万元也很常见。大部分民营医院的“治病”方式都跟长江医院如出一辙，通过热线咨询电话以低价吸引病人前来，从来不告诉病人治好病要花多少钱。“几乎所有的病人都会花光带来的钱，之后再想办法回去拿钱，就这么拖着，一直到病人实在拿不出钱为止。”这位南京某民营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和公立医院相比，民营医院的明显“先天不足”使其依靠广告宣传来吸引病人。“民营医院广告铺天盖地，标榜医院医生都是专家、主任。但是民营医院人才培养和科研力量十分薄弱，钱都投到广告上去了，对人才培养和医学研究的投入微乎其微。一些民营医院虽然号称有比较强大的专家阵容，但其实专家大都是‘游击队’，是冲钱而来、奔钱而去的。”“医院里出事也很平常，医生一旦出事就走人。医生流动性很大，像上海长江医院，医、护、技人员共120人，其中上海市28人、外地的多达92人。一些招聘来的所谓‘专家’夸大虚假的成分很多，一些医生甚至没有执医证。”“不久前，有一位宫外孕患者前往一家民营医院治疗，被一位庸医错当成月经不调来治，开了一大堆药，病人吃得肚子越来越痛，后到别的医院一查，才发现是宫外孕，但已经拖延了治疗时间，致使该患者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记者采访中了解到，2005年下半年某民营医院因治疗时致人死亡，卫生部门按规定本决定将其关闭。而以年薪百万所聘的为该院服务的北京某中医药类杂志社社长竟然短短数日摆平了此事。最终，这一医疗事故不了了之。

　　编后语：

　　不能把脏水和孩子一起倒掉

　　如何让老百姓看病不再难、不再贵，成为刚刚闭幕的全国“两会”上，代表、委员们关注的焦点。“在我3年的工作中，最觉痛心的问题就是，没能把人民最关心的医疗、住房等问题解决得更好”、“要突出抓好三方面的工作，逐步解决群众看病难、看病贵问题”，温家宝总理在不同场合多次谈到他对医疗改革的看法。据了解，目前，我国96％的医院是公立医院，公立医疗机构垄断的局面还没有改变，政府、社会、个人多渠道发展医疗服务事业的局面没有形成，医疗机构之间科学有序的竞争没有开展起来，医疗服务资源满足不了群众需求。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发展民营医院，主要是为了解决我国医疗卫生事业投入不足的问题。从整体上看，我国民营医院还属于起步发展阶段，资金投入不足、设备陈旧简陋、专业人员技术水平参差不齐，导致服务项目、服务范围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民营医院在发展中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亟须严肃处理，这实际上是对所有民营医院的保护。不过，在严格管理的同时一个指导思想有必要明确，就是应引导民营医院进行良性发展，而不是简单化处理，更不能因为一些医院出了问题，就完全否定民营医院，将脏水和孩子一起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