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黄沙至

　　4月17日，家住北京望京的杨大姐早上5点钟就推着煎饼车出摊儿了。很快，她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像往常一样，她舀一勺面糊，摊开，再打上一个鸡蛋。这时，呼的一阵风，一层黄沙落在煎饼上，“像撒了一把芝麻”。她把煎饼车转了几个方向，遮来挡去，“芝麻”还是不请自来，一把把撒在她摊好的煎饼上。不到6点钟，她收摊儿回家了。

　　回龙观的李先生一大早出门，看到停在院里的自家汽车吃了一惊，白色的车身一夜之间面目全非，不薄的黄沙均匀地铺了一层。再看看周围，房顶、地面、树杈……凡是能接住点儿什么的地方，都是黄澄澄的。

　　这个早上，一夜醒来的北京人发现，天上下起了土。降下的沙土据说超过了30万吨，京城人均摊上20公斤。这些沙子，从内蒙古中西部远道而来，经河北北部入京，横扫我国10个省、区、市，两亿人的生活受到影响。

　　无数北京市民当天收到同样一条八卦短信：据CNN报道，中国导演张艺谋花1亿元，从蒙古购200万吨黄土，飞机抛洒，已于昨晚抵达北京上空，用以宣传新片《满城尽带黄金甲》，效果相当震撼。

　　这是2006年我国第八次沙尘天气，也是2003年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持续滞留的沙尘，使北京各家医院的呼吸道门诊骤然忙了起来，病人比平日增加了四成。气象部门报告，根据最新卫星监测，4月27日前后，沙尘还会再次来袭。

　　大量沙尘给北京城市环境卫生部门出了难题。一般的道路喷雾降尘方法已经不起作用，只能用水直接冲洗道路。北京北清机扫集团公司水车司机冯长江告诉记者：“我这车每次能运14吨水，清洗道路也就走5公里左右，平均下来不到400米的路就要用掉1吨水。”

　　也有借沙尘发了小财的。酒仙桥地区的一位洗车工表示，平时一天也就洗个四五十辆车，这几天涨了3倍还不止，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很多家庭临时招小时工，清理家中涌进的沙子。化妆品、帽子、太阳镜、纱巾和口罩的销路大增。

　　据统计，上世纪60年代特大沙尘暴在我国发生过8次，70年代发生过13次，80年代14次，90年代23次，2000年至今已有20多次。

　　事态还在升级。新华社报道，4月23日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出现了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黑风暴天气。

　　沙化地在扩展

　　摊开地图，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国北方地区沙漠广布。森林面积逐年减少，内蒙古草原部分地区的畜牧超载量已高达300％。国家林业局防沙治沙办公室主任刘拓说：“局部地区的土地沙化呈扩展之势，提供了大量的沙尘源。”从中蒙交界的二连浩特到北京几百公里的距离，“黄沙大军”如果长驱直入，一天的时间可直抵京城。

　　上世纪50年代末至70年代中期，我国北方地区沙漠化土地年均扩展速度约为1560平方公里。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后期，增至为2100平方公里。进入90年代后，则以每年2460平方公里的速度在扩展。1993年5月,甘肃金昌地区，一场突然而至的沙尘暴夺去了数十个小学生的生命。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沙尘研究专家钱正安教授回忆，此恶性灾难以后，国内不少科研人员开始关注沙尘暴的研究。人与沙之间，开始了一场注定漫长的较量。

　　2000年，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联席会成立。国家环保总局宣布加大京津风沙源生态功能保护区建设力度。随后，农业部、国家林业局、水利部、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和国家环保总局联合制定了中国防沙治沙工程建设规划，同时计划10年内投资60多亿元治理北方的沙漠化土地。

　　此后，有媒体报道，从2001年到2010年的十年规划中，仅由北京、河北、天津等五省、区、市组成的环北京地区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投资总规模就将达到558亿元。这些投资将用于退耕还林、造林以及水利治理工程。

　　王涛博士，中科院寒旱所所长，国家沙漠化“973”项目首席科学家。他所主持的项目全称为“中国北方沙漠化过程及其防治研究”，其中包括一个名为“沙尘暴形成机制及预报、预警方法”的课题。据他刚刚完成的一份报告称，过去几十年里，尽管国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却仅有约10％的沙漠化土地得到了治理，12％的沙漠化土地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好转，“局部治理，整体恶化”的状态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王涛认为，近几年，我国持续实施了“三北防护林”工程、启动了防沙治沙工程和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等。这些项目规划决策的主导思想一直是“以林治沙、以林防风”，对不同类型的沙漠化土地没有“因地制宜”，而是笼统地以“植树造林”一种措施应对，基本没有在认识沙漠化成因和过程的基础上去制定和实施防治战略。

　　中国科学院植物所首席研究员蒋高明的看法更加尖锐：中国“三北防护林”曾被誉为中国的“绿色长城”。20余年的时间里，恐怕用了上千亿资金来“筑城”，但是收效不大。中国90％的沙漠化地区年降雨量在400毫米以下，除局部水分条件较好的地方外，都达不到“植树造林”所需的条件。

　　中国气象局大气成分观测与服务中心主任张小曳介绍说，沙尘暴扬起来后会不断上升，最高可达6000~7000米。由于沙尘暴具有这样的高度，除非在源区遇到高山阻挡，否则不可能因高地和防护林带而减弱。

　　人与沙的思考

　　国家林业局防沙治沙办公室主任刘拓认为：根除沙尘暴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国有174万平方公里的沙化地，可治理的只有53万平方公里，即使这部分都能得到治理，余下的121万平方公里的原生沙漠和戈壁，仍会造成沙尘天气甚至沙尘暴。除此之外，境外的沙化地也会影响我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无所作为。

　　经过5年大量的野外观测和实验，王涛得出了这样的数据结果：没有过度放牧的地区与沙漠化地区相比，在遭遇同样强度的冷空气袭击时，后者起尘扬沙量会高于前者100~500倍，个别地区甚至高达上千倍！

　　王涛说：造成沙尘暴的天气过程是人类无法控制的，但地面的沙化过程则可以通过改善人类活动加以控制。减少沙尘物质的供给，减轻其危害。沙漠化地区的自然条件和自然资源的数量、分布，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形成了环境制约和资源约束，一旦人类的经济活动超出了这一约束，必将导致环境的退化和沙漠化的发生及加速扩展。人类活动要根据水资源和土地资源的承载能力来安排。要根据自然规律的要求来治理沙漠化，再也不能把人与自然对立起来，搞“向沙漠进军”和“人定胜天”那一套。“如果地面环境得不到改善，未来10年，中国北方的春天将面临更大强度的沙尘暴。”

　　中国环境科学院生态所所长高吉喜提出，要有效防治沙尘暴、改善生态环境，必须从根本上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不是简单地进行生态建设就能解决问题。

　　灰头土脸了几日的北京人，近日以一种解嘲的方式调侃这场沙尘，网上、生活中，“沙话”趣谈你方说罢我登场。

　　眼下大热的郭德纲的德云社相声，新近加了为沙尘暴所作的段子：“天昏地暗呼呼啦啦，旌旗猎猎卷黄沙，在家不行善出门大风灌啊……”

　　有人“预测”：受部分建筑原料来源非市场化的影响，北京房价一改牛市，下挫5％。据北京专业气象机构评估，30万吨沙子，怎么也值这么多了。

　　也有“建议”今后天气预报这样报的：“今天白天小到中土，傍晚土转晴，请注意覆盖容易被尘土损坏的物品，做好防土和土后清理工作。”

　　一位网友出主意：从即日起，北京车市不再采用经济入门车、中级车这样的不科学描述，所有沙尘暴以后满身是土的，肯定是停在路边的，一律统称为马路车。身上纤尘不染的，肯定是停在库房的，一律统称为地库车。汽车广告样板：“车到山前必有路，开车就开地库车！”或者“非马路，更健康！”

　　当然更多的声音是来自民间的思考：对人类来说，沙尘暴是令人惊恐和厌恶的灾难，科学界的声音告诉我们，它同洪水、地震和火山喷发一样，是大自然万物消长中的一环。飘摇而来的30多万吨“黄金”，看似老天爷的馈赠，然而，这一切，不能不说是我们自己早已种下的祸根。防治沙尘是一个难度大、时间跨度长的工作，不是单靠科学家的努力就可以成就的。每个人都要考虑人与自然怎样和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