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许可 嘉宾:胡月 本期编导:郭传辉
主持人:这段画面我们今天看起来,可能依然会觉得惊心动魄,你当时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知道刘招华已经被抓住了?
胡 月:说来挺有意思的,当时我在写另一本大毒枭自白的书,然后刚结笔的时候,等于我刚收尾,
我就接到我们缉毒局里,一位同志打来的电话,他说刘招华被抓了,你要不要去采访?我说当然了,我说这本书结尾的地方,而且我对他已经关注了很久。
主持人:第一次见到刘招华是在什么时候?
胡 月:3月10号,就是新闻发布会之后,他是3月5号被抓,我3月6号知道消息,然后3月10号,福建缉毒总队的总队长,他们到北京和我们公安部禁毒局的领导,然后召开那个新闻发布会,后来我就是在那个会上,等于是被独家授权记录采访的唯一的一名记者,当时那个新闻发布会上,众多的记者们都要求接受采访,我觉得还是挺幸运的,后来说独家授给我们,
《人民公安报》的记者胡月,所以我就在当天新闻发布会完了之后,就跟缉毒总队长他们一道奔赴福建,采访刘招华。
主持人:你是在福建的看守所里看到的刘招华,现在还能回忆起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心里面的感觉吗?
胡 月:因为刘招华这个人物讲老实话,不但是老百姓非常关心, 警察也是非常关心,作为记者我们也是万分关心。
主持人:就说这个人呢,从警察的视线之外,长达九年的时间躲藏,这个人到底在这九年之内,都到了什么地方?都在干什么?到底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那么可能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那么就是我们想问的,想知道的许许多多的东西,必须得见到他,我们才能知道,就是你心中充满了期待去见他。
胡 月:对。
主持人:那你见到他的第一眼什么样的感觉?
胡 月:第一眼的时候呢,我觉得刘招华是这样的,真是像风一样就刮进来了。进去的时候,想问他的东西非常多,讲老实话,但是我认为第一眼的时候,可能无论是我,还是刘招华,都是以审视的态度看对方,审视我觉得也是一种语言。
主持人:你们俩个人对视了一下。
胡 月:对,就是审视,我觉得审视这种状态,可能有的时候比语言还要好。
主持人:那么就是说在这两个人互相都不知道底细的时候,通过审视,目光的审视,就说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目光里,你会领略到很多的东西,你从他的目光里领略到什么?
胡 月:我领略到的刘招华,我觉得跟我想像的还是挺像的,就是他这个人很自傲,很自信,很固执,挺不可一世的,另外他骨子里当然也还有一种,怎么说呢,虽然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是到了跟警察面对面坐着的时候。
主持人:我们老百姓说句通俗的话都死到临头了。
胡 月:对,但是呢,他就是那种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目光就是这样告诉我,所以我觉得还是非常特别的一个毒枭。
主持人:这样的一种人无论是从审讯,还是从采访上来说难度会更大。
胡 月:对,怎么说呢我觉得在采访他之前,我也做了大量的准备,其实就是在他没抓之前,大量的东西包括毒品的制冰的那些知识啊,包括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啊,
胡 月:其实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然后两个人的目光上也较量了一下。
主持人:我很关心你开头说的第一句话,跟刘招华说了什么?
胡 月:这个第一句话有个中介,就是实际上的那个第一句话,是阿光(主审官)给介绍的,阿光说他必须要介绍我,因为我们对视了,刘招华就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主持人:除了主审为什么多了一位副审?
胡 月:坐在旁边审视他,那么他必然要知道,所以他在阿光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不断的用目光这样的看我,然后我一直微笑着看他,这时候阿光就介绍了,阿光说刘招华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安部的胡处长,当时呢,阿光介绍完了我很愕然,因为我也没有思想准备,阿光是这样介绍我,按我通常的惯例呢,我无论采访死刑犯也好,那些大毒枭也好,我首先要告诉他,我真实的身份,我觉得你在跟他交谈的时候,你要给予他的尊重,就是人和人的尊重,我必须告诉你真实的情况,那么你接受我的采访和不接受我的采访,那么就看大家彼此能不能接受。
主持人:但是阿光没有说你真实的身份。
胡 月:对。
主持人:为什么没有?
胡 月:所以当时我理解阿光的意思,就是说他不希望,在刘招华思想的内部有一种抵触,那么抵触之后,可能他许多的话都不会再说,我可能永远不能介入采访,阿光的审讯也可能出现波折,所以阿光就说这位是公安部的胡处长,然后我看见刘招华那个目光,就露出一份得意的笑,然后呢, 这个时候他说,我可不可以问你是那个处的,这是我第二个没有预料到的,一般的情况下,就说我们要采访许多的犯罪嫌疑人,他不会反客为主的,比如介绍了,他听了,你一笑 ,一点头,就过去了,即使你知道是骗你的,他不会反问你,但是呢,刘招华反问,请问你是哪个处的?那么这个时候我想,第一,我不能说我是那个处的,因为我不是哪个处的。那么第二,我也不能骗他,所以我当时就这样问他,我说那你猜呢?刘招华就说,如果要让我猜,我想最早公安部的领导来过了,那么禁毒局福建总队,禁毒局的领导也来过了,现在再来的就应该是搞文字的记者。
主持人:真厉害啊。
胡 月:特别厉害,所以我就觉得这个人绝顶聪明,他对人的观察力,因为可能在九年逃亡生涯里,我觉得那是一种历练,他的敏感,他对事物、人的那种判断,九年我相信他不会特别坦然,在神经质的状态里边,我认为那真是经过磨砺和历练的一种东西。
主持人:我觉得你作为记者肯定会站在跟警察不同的角度来去看,尽管你们这个采访可能是同步进行的。我是想说你最想去了解的,当然他整个的犯罪经历和事实,也是事实的一部分,但是我总感觉你想挖掘不是这个。
胡 月:对。
主持人:是什么呢?
胡 月:实际上作为一个记者也好, 写作者也好,我可能更关注这个人,就整个生命历程的这种演练,就是他的人性,那么可能警察想挖他的余罪,包括犯罪的细节,制冰的各种环节,然后包括他贩卖的数量,还有他的团伙。我可能更关注刘招华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主持人:其实这也是大家特别关心的,刘招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胡 月:对,我觉得是在一种非常特定的,生命背景和历史背景里面,他可能遇到了一个真是不该遇到的人,刘招华走上制冰这条路,要赖成他遇到的一个人,其实我们每个人一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可能在刘招华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同时也有许多的人,遇到了这个人,那么为什么那些人没有走到这条路上,而刘招华走了?那么所以我认为呢,就是他们都是属于一拍即合的生命,那么就是作为刘招华来讲,因为我比较可惜,我觉得一个人为什么要走到这条路上?我一直在这样问,所以我一直在假设,假设刘招华没有遇到这个人,那么他的生命可能是另外一个结局。
主持人:就是看你的报道中也写到刘招华,其实包括在他逃亡中,一直钻研化学工业,其实我们很困惑,比如说一个制毒贩毒的这样一个人,大家可能简单的理解为了钱,因为暴利,实在是暴利,但是从你跟刘招华这种采访的当中,包括他疯狂的钻研这种技术,对他的诱惑除了金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胡 月:这个问题无论是当时采访他的时候,还是事后,而且事后我出了一本书,事隔这么久,其实我认为在刘招华身上,不是一个能简单回答的问题,就是从这个人来讲吧,不能排除他确实是对化学挚爱,他对化学真是到了着迷的那种地步,但是我问过他,比如说你可以去,他就说有人给他算命,说如果他不制毒,他在制药领域,也会是一个顶尖级的人物,那么我就问他,你为什么不在制药那个领域?去成为一个“英雄”,干吗要去制冰?然后他就不会正面回答你这个问题,然后他就会说, 啊,这就是人的命,命运就是让我来去制冰,其实我觉得有的时候,他存在着狡辩,作为刘招华这个人,除了他个人兴趣和爱好以外,从这个就是你说他不为钱吗,我认为他不是,就说当这个,马克思有一个关于暴力的,他说如果一个利润,在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诱惑你的时候,没有人经得住这种诱惑,不去投入你自己,那么实际上我觉得也有一个暴利得诱惑,而作为刘招华个人来说,他可能重要得问题就是个人价值的实现,他认为在这个领域,他跟我说过,我们都知道贩卖制造毒品,他也明白是犯罪,但他不认为这是可耻的,他说,我在这个制冰的领域,我就是顶尖级的人物。
主持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刘招华是为了他自己所谓的成就感。
胡 月:有,我认为他也有这一种成份,但是另外的一种,就是我对他的一种感觉,就是说起始的路已经走到这儿,这就是我对刘招华,作为个人的理解和了解,我认为他的路已经走错了,他不肯再回头了,他知道已经没有头可回了,那么他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极至,走到绝顶,越走到极至,越做到绝顶。
主持人:那说明犯的罪越严重。
胡 月:对,他不在乎。
主持人:然后不回头一直走下去。
胡 月:对。
主持人:在你采访刘招华的过程,包括被审讯的过程当中,他的表情始终都是这样的,笑着。
胡 月:对,他一直微笑着,然后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我们要不断的给他倒水。
主持人:其实可能作为观众吧,可能大多的人不太了解,有的时候你在审讯,或者跟他交谈的时候,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
胡 月:对,我觉得有的时候,交谈是需要平等的,而且在整个交谈的话语缝隙里,一定还是要,他也在揣摩你,那么你也在揣摩他,找到那个语言的契机, 找到那个缝隙,你可以切入的。
主持人:特别是对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
胡 月:对,这个主审阿光就说,其实刘招华是最刁的一个人,比如说他要找语言的缝隙和裂口,当时我记得,帮好几个电视台的同仁提问,因为不让他们进入,我们在里面代问,代问的时候那个问题列了很多,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个问题,因为阿光, 我们照那个单子问他吗,提问的一个问题说,说你过去是当法警的,怎么最后就走上了制冰的这条路?他马上就说不对,这个问题我认为问的不合适,他说我过去当法警跟制冰没有必然的联系,许多人都当法警,并不一定最后都走上制冰这条道路,他说我制冰是我个人的业余爱好,跟当法警没有关系。他很机智,我认为他在长达九年的逃亡生涯里面,他从来都没有闲着,除了研究化学,我一直认为他在钻研法律,而且还在琢磨人。
主持人:琢磨人。
主持人:在这个采访的过程中,有没有问过刘招华,对他过去这种法警生涯,对他这种正常的家庭生活有没有留恋?
胡 月:刘招华是这样子的,因为一个人之所以走到今天,他的成长的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我觉得就是希望了解他,童年的整个成长经历,那么这个成长经历,可能对人的一生来说,他可能是一种烙印,那么他躲开你,他不说这句话。
主持人:为什么呢?
胡 月:刘招华有许多的东西,他隐在很深处,当你要问他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东西可能要切入我某一些伤痛,跟未来有一些契合的时候,他会躲开。
主持人:他没有回答你是否留恋过去的生活,但从你跟他的这个交谈中判断,他有留恋的感觉吗?
胡 月:我认为有。
主持人:他是否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道路?明确地说过吗?
胡 月:他明确地说他不后悔。
主持人:那你判断呢?
胡 月:但是我认为没有不后悔的事,作为刘招华来讲,他因为走到了今天,棋局是定了的,他已经是败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的所有的所有的结局,和他的境地,这个时候他只有挺着,不能言败。刚才你也提到说,刘招华虽然说是个大毒枭,在制毒的路上他也是,用句通俗的话来说,他也是比较背的,然后第一次出手,对方就被警方给抓获了,然后一直处于一种,一边在逃亡,一边在犯罪的过程当中。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在九年的逃亡生涯里,他应该是在焦虑和紧张里度过的,但是我还想到一个细节,在我没有见到刘招华的时候,缉毒总队队长跟我说,当他们在抓捕刘招华的一刹那,抓住的时候看见刘招华的时候,谁都不相信那是刘招华,虽然觉得这就是刘招华,但是没有人相信,刘招华怎么保养得那么好,真是红光满面,而且皮肤很好,红润,然后就说一个狼狈逃窜九年的人,实际上不该讲用狼狈,感觉他一点也不像狼狈。
主持人:就说好像很悠闲的日子,甚至很从容。
胡 月:对,很从容过来的。那么我在看守所里见他的第一面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子,我说这个人如果没有穿着福建看守所的号服,如果你在大街上看见他的时候,你真是认为,他是一个保养很好的老板,你不会把他跟一个逃亡九年的人联系起来。
主持人:为什么呢?
胡 月:我觉得刘招华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太好了,心态好,心理素质好,就说他对他人生的结局很清醒,那么在活着的这些年,你们警察没有逮着我这些年里面,我该怎么活怎么活,该找女人找女人,该生孩子生孩子,就说过着一切正常人的生活,这个同时也是刘招华的聪明,就说有许多的犯罪分子呢,嫌疑人在这种疲于奔命的过程中,他可能正常的生活抛掉了,那么正常的生活抛掉,他没有一种掩护,实际上刘招华,在以家庭孩子女人做了一场掩护,他很正常,没人对他提出一种疑问,提出怀疑,包括那些很多帮他的朋友,帮他办户口,包括帮他一块做生意,他是用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证,和不同的人结婚,他一共大概用了九个化名,李森清这是一个,什么刘林权,刘林阳,全部都跟这个“林”字有关,这个林,树林的林,后来我还专门问过他,因为我觉得很奇怪,所有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林字,实际上刘招华说他不在乎,但实际上他也比较宿命,那他就说他的爸爸的名字里有一个林字,他是为了纪念他的父亲,那么实际上同时,他觉得这个林呢,可以借助冥界,他爸爸的这种力量来保护一下他。他怎么不怕呢?那就是阿光就问他的,你连死都不怕那你还逃什么呢?然后他就狡辩说,我不能送上门来然后让你们抓,当然你们抓不住我一天我就要逃一天,那么实际上他当然还是害怕警方把他抓住。
主持人:刘招华最后被抓获这一天也特别有意思,2005年的3月5号是他的40岁生日。
胡 月:对。
主持人:是警方特意选择这一天吗还是?
胡 月:这也是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因为我当时呢,怎么说呢,我对刘招华的这场采访,完全也是那种可遇不可求,就说我在写那本书的时候,那个大毒枭是40岁被抓,,然后结尾的时候,我就跟我家先生说,看着刘招华那通缉令,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说刘招华不会在这个日子被抓吧,他说那如果刘招华在这个日子被抓,那简直就是……
主持人:太巧合了。
胡 月:对,那是开玩笑,然后就是在几天之后,我接到一个电话被抓了,当时我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说是不是40岁生日的那天,他说这个问题不知道你问一问,然后我问的缉毒总队长,他说是3月5号凌晨4点多,然后我当时就说是不是刻意问的,也是你刚才问我的这个问题,我说你们是不是刻意,选择了这个日子,缉毒总队长说,哪里还刻意选择这个日子,抓他的时候紧张死了,就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如果是他还好,如果不是他,惊了真的那个刘招华那怎么办,所以一切都没有考虑这个日子,所以也可能就是人生的一种巧合吧,那落在刘招华身上呢,就是天命难违吧。
主持人:胡月前前后后采访刘招华,包括去他制毒的工厂,去他的家一共是多长时间?
胡 月:十几天,十几天的时间。
主持人:这个报道后来写了大概有多少?
胡 月:大概就是有十几万字,也是一个很大的篇幅,因为刚才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觉得,你也一再提到试图从人性的角度,去分析一个人,怎么样走上这么一条道路?
主持人:最深的体会是什么?
胡 月:我觉得人这一生就是说,我们在就是大家来到这个世界上,实际上做人,我一直认为刘招华虽然他不言后悔,他还是后悔。
主持人:那么就说从我们做人的角度来讲,你真的应该坚守在良善正义的,那个尺寸之内,这样我觉得,我们问心无愧的活着。好 非常感谢胡月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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