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俄亥俄州，可能没有比白雪皑皑、荒凉寒冷的托莱多距离气候温和的古巴哈瓦那更遥远的地方了。但是，在过去的45年中，托莱多的69岁的家庭主妇奥尔加·戈德文每天都会想到哈瓦那科伦公墓一个满地灰尘的角落。在那里一个没有标记的坟墓中，躺着奥尔加第一任丈夫威廉姆·亚历山大·摩根。摩根是一个美国人，他在古巴革命中曾和卡斯特罗并肩作战，但是后来却被当作叛徒处决了。

　　“威廉姆死了，他没有国家。”奥尔加·戈德文坐在托莱多她的律师的办公室里，强忍着泪水说。为了使前夫的遗体返回美国并且恢复美国公民的身分，她就像唐吉诃德大战风车一样徒劳无益地努力着。摩根因为在古巴军队作战被剥夺了美国公民的身分。“他是美国人，但是他为我的国家而战。”古巴人奥尔加说。

　　威廉姆·摩根的神秘生死是古巴革命最后没有被披露的故事之一。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采访他的遗孀，看了当代各种叙述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国务院以前的秘密文件后，撰写了这篇报道。

　　本报专稿 尹林标

　　一个“美国人指挥官”

　　奥尔加·戈德文，当时名叫奥尔加·法里纳斯，坚持说她1958年4月在古巴中部达埃斯坎布赖山区一个反抗武装营地见到摩根之前就爱上了他。奥尔加当时是一个浪漫的年轻革命者，已经听说过有关这个年轻“美国人指挥官”的各种传说。摩根和奥尔加都在达埃斯坎布赖山区“第二全国阵线”和古巴独裁者巴蒂斯塔作战。“第二全国阵线”最后发展到了2500名战士，大多是贫苦农民。卡斯特罗和传奇人物阿根廷人切·格瓦拉在马斯特腊山区领导最大的一支反抗武装“七二六运动”。

　　奥尔加当时22岁，来自圣克拉拉市，长一头金发，生得清秀俏丽。她在家里6个孩子中排行第二。摩根当时30岁。时至今日，仍不清楚胡子拉茬的碧眼摩根对这个堕入爱河的古巴姑娘说了多少情话（奥尔加和摩根结婚于1958年11月）。

　　威廉姆·摩根1928年4月19日生于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他是一个糟糕的学生，读过4个中学，都被踢出校门。1946年他参军，一年后被派到日本，娶了一个日本夜总会的女招待，但是结婚后开始擅离职守，结果他们不到一年又离婚了。摩根被判3个月苦工，但是逃了。他再次被抓，被判5年徒刑。

　　摩根获释后，到托莱多为一个著名赌场老板做了一段时间的讨债人。上世纪50年代中，摩根在弗罗里达加入马戏团，做吞火魔术师。他在那里见到第二任妻子埃琳·梅·白塞尔。白塞尔是一个玩蛇者。他们共生了2个孩子，1958年离婚。从美国ＦＢＩ的文件看，大约1956年，摩根在佛罗里达开始参与军火走私，在美国南方向里利夫兰黑帮老大多米尼克·巴通那里购买枪支，并把枪支船运给古巴反巴蒂斯塔的武装。

　　大约1957年底，摩根去了古巴。他要和巴蒂斯塔作战，因为他的亲密朋友之一杰克·特纳（也是一个枪支走私者）已于1957年被巴蒂斯塔军队处决。1958年3月，摩根进入达埃斯坎布赖山区。有些游击队员不信任他，认为他可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鼹鼠，但他作战勇敢，赢得了尊敬。今天，许多人忘记了和巴蒂斯塔作战的反抗武装不是一支单一的团结的军队，而是一个政治观点严重分歧的松散的联盟。当时的“第二阵线”领导人是25岁的埃洛伊·古蒂雷兹·梅诺尤，这是一个公开反共的组织。但和巴蒂斯塔作战的人中也有共产党人，如切·格瓦拉，还有和格瓦拉、卡斯特罗并肩作战的“七二六运动”的许多人。

    摩根在哈瓦那大受欢迎，但是他受到的欢迎并没有转换成权力

　　随着反巴蒂斯塔的革命加快节奏，摩根被提升为指挥官，或者说少校，这是革命军队中的最高军衔，只授予过另外一个外国人格瓦拉。摩根还成了“第二阵线”梅诺尤手下的第二号人物。1958年12月22日，摩根率部包围了工业大城市西恩富戈斯，1959年1月1日传出消息巴蒂斯塔已经逃离古巴后，他们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座城市。当时33岁的卡斯特罗很快当了总理。

　　摩根在哈瓦那大受欢迎。他无论何时出现在街上，都会引来“摩根！摩根”的欢呼声。但是他受到的欢迎并没有转换成权力。“第二阵线”的大多数领导人，包括摩根和梅诺尤，发现他们被排斥于他们指望在新政府中谋取的职位之外。大多数其它高级职位都被“七二六运动”的领导占据了。

　　在古巴革命后，政治、阴谋和反阴谋交结一起浑沌不清的形势下，摩根究竟站在哪一边不清楚。美国联邦调查局一个“秘密”报告下结论说，1959年4月初，心怀不满的“第二阵线”领导人，包括梅诺尤和摩根，正在哈瓦那组建一个反对组织，而且富有的古巴流亡者为推翻卡斯特罗已经捐赠了600万美元。ＦＢＩ的报告还披露摩根秘密飞往迈阿密，会见了他的老友、被判刑的黑手党军火走私犯多米尼克·巴通，还有多米尼加共和国总领事奥古斯多·费兰多，共同商讨针对卡斯特罗的反革命阴谋。联邦调查局线人梅尼尔·本尼蒂兹——一名古巴革命前国家警察局长——说摩根从他的合作中得到了15万美元的犒赏。

　　1959年7月27日，摩根又和奥尔加及其妹妹科拉里娅飞到迈阿密。接下来几天，ＦＢＩ对摩根进行了严密监视，发现摩根和奥尔加坐在一辆巴通租来的新的蓝色凯迪拉克轿车里到处兜风。1959年7月30日，ＦＢＩ把摩根叫到局里盘问。摩根对ＦＢＩ说，假如他发布一个命令，大约有4000名来自“第二阵线”的人就会跟随他和梅诺尤，而且“‘第二阵线’在古巴几乎就是一个反革命组织”。摩根声称他来迈阿密前和卡斯特罗谈过话，而且他在谈到卡斯特罗时充满了敬意。

　　在ＦＢＩ盘问摩根的晚上，奥尔加和她的妹妹飞回了哈瓦那。摩根然后乘一艘装载了枪支弹药的船从佛罗里达航行到古巴。梅尼尔·本尼蒂兹对ＦＢＩ说，这些枪价值五十多万美元，已经被巴通卖给了摩根。其时，古巴情况发生了令人惊讶的转折。

    策划者认为他们应该发动一个反卡斯特罗的政变，但摩根却把他们逮捕了

　　8月6日晚，摩根和梅诺尤召集反革命策划者到摩根的房子开会。这些策划者认为他们应该发动一个反卡斯特罗的政变，但摩根和梅诺尤却把他们逮捕了。

　　然后卡斯特罗、摩根和梅诺尤飞到南方沿海城镇特立尼达，称“反革命的入侵”将在这里登陆。古巴媒体有意制造混乱，暗示摩根是一个叛徒。摩根开始向等待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反革命武装进行广播，告诉他们反卡斯特罗的力量“正在前进”。第二天晚上，一架Ｃ—6运输飞机从多米尼加共和国飞来。古巴政府军队伪装成反叛分子，一边高呼“打死卡斯特罗”，一边帮助从飞机上卸下运来的大批枪支弹药，然后把乘飞机来的人逮捕起来。在摩根的帮助下，卡斯特罗粉碎了针对他的新政府的最严重的阴谋。接下来几天，一千五百多名被怀疑支持这个阴谋的人被逮捕，许多人后来被处决。

　　8月14日，卡斯特罗出现在电视上，赞扬摩根和梅诺尤，因为他们告发了这些政变策划者。但是，巴通和其他策划者因为被出卖而非常恼火。没过几个星期，有人开出50万美元赏金要取摩根的性命。奥尔加回忆了针对他们的一次谋杀：9月3日，一辆汽车从他们房屋旁边开过，突然向他们房子开枪扫射。

　　当月下旬，美国国务院宣布，摩根因为在一个外国政府的军队里作战，被剥夺公民身分。摩根否认他是古巴武装部队成员，并且还坚持说他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古巴的公民身分。

　　尽管摩根声望很高，但他没有在新政府里得到职位。1960年初，出乎意料，他得到了一笔钱，让他开办一个养蛙场。在这段时间，摩根和奥尔加生了第二个女儿。

　　奥尔加说，接下来几个月，摩根对古巴的政策越来越愤怒。摩根开始利用青蛙养殖场的卡车把武器运送给达埃斯坎布赖山里的反卡斯特罗游击队。但是，1960年10月17日，摩根、奥尔加和摩根的首席助手杰瑟斯·卡雷拉斯遭到逮捕。摩根和卡雷拉斯被送进拉卡巴纳监狱；奥尔加被软禁起来，但是她把看守毒倒后和2个女儿一起跑了，在巴西大使馆里寻求到了政治避难。

　　在拉卡巴纳监狱，摩根和另一个被囚禁的美国人约翰·马丁诺混熟了。“两三个月来反卡斯特罗人员在悄悄潜入古巴。”摩根在被处决前那夜对马丁诺说，“他们正在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紧密配合。”摩根说对了。1961年4月17日，1300名反卡斯特罗的古巴人，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支持下发动了灾难性的猪湾入侵，在古巴海滩登陆。那时本来可以在古巴国内帮助召集反卡斯特罗武装的摩根已被处决。

　　1961年3月9月，法庭审判了摩根，整个审判持续了6个小时。摩根和卡雷拉斯被裁定有罪，并被处以死刑。

　　悲剧收场

　　摩根被处决的环境和他生命本身一样鲜明强烈。那天晚上，他被押出来，拉到拉卡巴纳监狱旁的草地里，这里探照灯照得一片雪亮。行刑队7个人排成了一列。在处决墙前，摩根双手被反剪，有人高声断喝，命令他跪下。“我不跪任何人！”摩根回答。话音刚落，就响了两枪，子弹射进了他的膝盖，他一下跪到地下。“瞧，我们让你跪下了！”同一个声音喝叫。接着，又是一排子弹飞来，彻底打烂了他的脸。摩根终年32岁。他的尸体当晚就被奥尔加的妹妹从监狱领走，掩埋在科伦公墓卡雷拉斯的旁边。卡雷拉斯在他之前5分钟已被射杀。

　　摩根的死并不意味着奥尔加的麻烦就此结束。在摩根被处决之后不久，她被警察抓获，在古巴监狱度过了将近12年，大部分时间被单独关押。

　　但是，她获释后遭受了更大的苦难：她的两个女儿，在圣克拉拉市由她的双亲养大，已经被他们的教师传输了反对她和她们已故父亲的思想，认为他们都是叛徒。奥尔加绝望中去了哈瓦那，在一所女修道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最后，她和大部分家人，包括她的母亲、2个女儿以及部分姐妹，于1980年趁大批古巴人乘船出逃之机设法离开了哈瓦那。奥尔加搬到托莱多，在靠近摩根家的地方住下来。她嫁给了一个电焊工，名叫杰姆·戈德文。戈德文直到最近几年才发现他妻子的历史。

　　奥尔加现在说她在完成已故丈夫的最后遗愿——恢复他的美国公民身分之前，心里不会感到安宁。

　　“我相信自由，”奥尔加说，“我相信安宁。但是，我从来没有安宁。假如我能为威廉姆办到这点，心里也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