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新城门面之争

　　□本刊记者 阳 敏

　　发自重庆云阳

　　云阳，是三峡库区最大的移民县，全县需动迁16万人，其中外迁移民3.6万人，综合淹没指标占三峡库区的1/8，相当于湖北省的淹没总量。云阳镇是云阳旧县城所在地，而新县城则迁建在离旧城20余公里远的双江镇镇址之上。新县城由云阳、云安和双江三镇组合搬迁而成，几乎扩容3倍，这种情形在重庆库区当中独一无二。

　　云阳县县城的搬迁工作，于1997年正式启动。他们借鉴的是湖北秭归、巴东城镇居民“联户自建”的经验。1998年起，云阳镇二线居民联户自建进入大规模实施阶段。1999年9月28日，县“四大家”及县直机关乔迁新县城。2002年，云阳县的二线居民搬迁基本结束。

　　所谓联户自建，是指移民推举联建带头人，带头人以移民的名义向政府申请移民搬迁自建、联建用地审批，由带头人负责移民工程的修建。

　　云阳县迁建采取居民联户自建，不同于巫山、奉节等地的统建政策（由政府统一建房），在重庆库区独树一帜。“联户自建”在实施的过程中，曾得到上级政府的肯定，因为巫山、奉节等地由于政府统一建房，形成了好几千万，甚至上亿元的资金缺口，但云阳则因为相对“市场化”的运作避免了这一问题。

　　但是，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许多百姓没有真正享受到联户自建的权利，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要想牵头联建，没有关系，搞不通”——按照相关规定，联建“牵头人”应该在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下，以竞标的方式产生。以云阳镇为例，超过半数的城镇纯居民迁移地是政府引进的房地产开发商所建造的滨江花园，许多人家由“见天见地”的民居住进了多层商品房。

　　而在新城的规划当中，政府及企事业单位迁建地大多是黄金地段，纯居民则被安置在相对偏僻的位置，这又使得原先老县城里世代自然形成的区位优势和差别无法完全体现，同时，新城中心城区的门面则为原先无门面的单位或者联建牵头人所得。随着新城的逐渐完善，城镇纯居民，尤其是门面户的问题，渐渐凸显出来。

　　2000年9月，渝府发【2000】87号文件（重庆市人民政府关于印发《重庆市三峡库区城镇迁建及专业项目复建管理办法》的通知）发布生效，其中有如下一段内容：“城镇居民在长江水利委员会淹没实物调查登记时证照齐备的生产经营性临街门面，可参照其原来的区位，在新城区给予相应安排。”此后，一些在云阳老县城有经营性门面的居民（后称“门面户”）开始了他们漫长的上访之路。

　　失去门面怎么讨生活？

　　云阳新城，三镇合建，云阳镇一条街，云安镇一条街，双江镇又在另一条街上。新城建好之后，民间流传一个民谣：“一类人，四大家（县委、政府、人大、政协），二类人住河沿坝，三类人展龙垭，四类人张家坝，五类人住岩脚下（滨江花园所在地），水库路上（云安镇所在地）沾盐巴。”

　　民谣中提到的岩脚下，即磨子岭滨江花园小区，是三镇合一新城的云阳镇迁建区，由云阳镇政府引进新世界置业有限公司实行集中联建而成。在这个小区里，有那么一批人，他们原来在云阳旧县城有自己的门面，并在铺面里开店做生意或者靠出租门面得些租金过日子，但自从搬迁过来之后因失去原先赖以谋生的门面，变得衣食无着。

　　据政府统计，老县城所在地云阳镇全镇淹没线下需要搬迁的门面房323户。

　　如叶某，原在县府街有一个门面，因县府街是云阳老县城的商业大街，处于中心位置，每年租金可收到约2.2万元。他2000年去外地打工，2001年返回云阳正式退休，逢2001年10月正式搬迁。他为了门面的事情，当时曾找过移民办，后来得到的答复是：先住房联建，再谈门面。

　　和多数云阳镇居民一样，叶某也联建到了滨江花园。据了解，头一批参加住房联建的城镇纯居民，是一个平方换一个平方，换言之，你原先的房屋面积有多少平方米，开发商或者联建牵头人在政府划拨的地皮上盖好楼房之后，照原来的数目，补还给你多少平方的住房面积。从第二批移民开始，不管你原来房屋面积有多少，开发商或者联建牵头人只补还30平方米的住房，居民原有房屋面积超过30平方米的部分，由开发商按照200元/平方米的价格从居民手中买进，但如果居民需要的住房超过30平方米，则要以460~560元/平方米不等的价格，从开发商手中买进。

　　当初，云阳镇政府一次性将滨江花园103亩土地划拨给新世界置业有限公司，但实际用于移民建房的土地不到50亩，其余土地则用于开发房地产。据了解，滨江花园一期工程有住房686套，其中约273户为纯居民移民住房，而其余住房则以商品房的形式出售给占地移民、农村移民以及一部分外迁移民返迁户。

　　记者实地采访时了解到，滨江花园一期工程主要用于安置一、二期移民，共16幢楼房，但质量上存在问题，普遍有降低层高，附属设施不合格等等问题。以滨江花园15号楼为例，该楼地圈墚断裂，主体墙裂缝1~2公分直至5楼，直接威胁到44户移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经过一期住户的不断抗议，主要容纳三、四期移民的滨江花园二期工程房屋质量有所改善，但至今仍有楼房因为工程款的缘故尚未完成交房，致使不少移民无处可迁。

　　据了解，186户一、二线（水位）门面户有176户参加了联户自建，叶某等一批人参与了住房联，但是，如何给门面户解决门面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这让他们慌了。2002年初，当时，镇政府给门面户的说法是：1991年三峡库区调查时，没有包括居民门面这一项，因此没有相应的政策解决。

　　实际上，在那之前，无论是渝府发【2000】87号文件，还是渝移发【2001】108号文件、渝委办【2001】190号文件都已明确对门面户补偿的政策。相对于渝府发【2000】87号文件中只有一段政策性话语针对解决门面户问题，108号和190号文件则是专文督办，如190号文件指出：“近年来，我市三峡库区区县（自治县）一些党政机关、群团组织，以及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在城集镇迁建区超划土地或占据黄金地段修建门面房，个别单位甚至借机炒卖门面房，为单位小团体和个人牟利，这实际上是一种严重脱离群众、与民争利的行为。”并给出了具体的处理意见，要求相关的党政机关和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清理、清退门面房，清退和收购的门面房全部用于偿还安置原有淹没门面房的城集镇居民。

　　其实，早在之前的2001年7月，在宜昌召开“全国三峡工程移民暨对口支援会议”上，解决门面户问题的重要性就被提了出来。当时，原国务院总理朱基在该会闭幕式上总结讲话时，还特意说了“与民争利”这个词。

　　门面户难题何解？

　　2004年春天，中央电视台《见证》栏目播出一期关于三峡移民的节目，讲的正是奉节门面户获得实物偿还的事情。这一期节目在云阳群众中反响强烈，也正是2004年，云阳门面户上访再次进入高潮期。

　　与此同时，重庆市有关部门也加大了督查力度，有市移民局官员在会议上谈道：“……二期才186户门面，才4000多平方米的面积，我们划的临街面有几万个平方，这个面积一是被没有门面的（单位）占了，二是被牵头人占了，真正门面户应该享受到而没享受到，存在有门面与没有门面的分配不公。”

　　面对来自上、下两面的压力，云阳县有关部门对于门面户问题作了一些解释：1994年至1996年期间，四川省城乡规划设计院受四川省移民办的委托，对云阳新县城迁建进行了规划，该规划按行政区、工业区、商业区、居民区等进行了功能分区，对1991年库调的机关单位、文教卫生、商贸企业、工矿企业、城镇居民定区域，定地点、定单位、定用地面积，并于1997年10月获重庆市人民政府批准——云阳县党政机关和县财政拨款事业单位严格按照规划指定地点进行建设，因此云阳县门面房的处置情况与奉节等毗邻区县的情况不同，不存在单位与居民争地、争利的问题。

　　在云阳有关方面看来，该县部分单位因事业发展需要，超面积用地，但严格按照规划和政策缴纳了超面积的土地使用费，这些费用已用于新县城的基础设施建设，更何况，许多单位建设后负债严重，为了弥补建设投资不足，多数单位的门面房已向社会进行了公开拍卖，其收入被用于弥补本单位建设资金的不足。

　　面对本刊记者的采访，云阳县相关部门负责人也作了类似解释。

　　2004年4月26日，重庆市移民局主要负责人在“云阳镇门面户上访问题汇报会”上的讲话，对云阳方面的解释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这个问题（门面户的问题）在库区出现了，机关单位先期搬迁，老百姓搬迁滞后，云阳不完全是这种情况，但总体上是这种情况。出现这种情况，群众反应强烈。再一个，规划也好，详规也好，毕竟政府是强者，老百姓是弱者。比如说，我来制定工资标准，我把（给）自己制定一万元一个月，把（给）你制定几千元一个月。从法律（上讲）是合法的，（因为）我是制定政策的，从思想、宗旨上说不过去。”该负责人说：“……有些机关在规划选点时是不是照顾了的，我们自己心里头明白。老百姓的地划在哪里，就在哪里……”

　　其实，2001年7月，也就是在“全国三峡工程移民暨对口支援会议”召开前几天，重庆市下发了《重庆市移民局关于开展库区城集镇迁建门面房清理工作的通知》，要求清理门面房，并规定“在门面房清理和处理期间，对现有门面房，必须一律停止出租和出售，国土局和房产局不予办理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

　　接到该通知之后，云阳县方面也采取了一些行动。据云阳县政府部门材料，经2001年8月至9月清理后，统计得出云阳新县城共有52个单位建门面1059间。（据了解，相关单位在旧县城所有的门面房不超过50个）但之后，此事并没有更多进展。

　　2004年11月30日，重庆市移民局有关领导在听取云阳县主要领导工作汇报后说：“我个人考虑，还是要向奉节学习，拿出门面来。现在拿到磨子岭抓阄（指通过抓阄选择补偿的门面——记者注），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不得去，如果不痛下决心，是不行的……”

　　但云阳县方面则在《工作情况报告》中指出，“如果按照门面户的要求突破云移函【2004】113号文件，松政策口子，参照奉节的标准或现行的市场价格提高补偿，其后果十分严重”，“将会引起不稳定的连锁反应，全县23个城集镇原来已安置销号的门面户将全部反弹……”，也会“在群众心中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认为‘政府执行政策不认真、不严肃’，‘大闹大好处、小闹小好处’”。

　　“帮扶”新创举

　　云镇府51号文最终得到了重庆市移民局的肯定批复。2005年8月11日，云阳县组织召开了“云阳镇居民门面房实物偿还工作会议”，落实该方案的“帮扶”行动正式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所谓“帮扶”，即与门面户有连带关系（包括直系和旁系的亲戚关系）的在职工作人员，接到“上面”指令，被明确帮扶对象，深入进行劝说，让门面户接受“还利于民”的实物偿还门面政策。

　　在记者手上，就有这样一叠厚厚的《云阳镇门面房实物偿还工作结对帮扶责任落实情况表》，不但写明了帮扶对象、帮扶单位、帮扶领导、帮扶工作人员，还写明了与门面户关系以及实物偿还销号时间等等。

　　2005年8月25日，云阳镇居民实物偿还工作在云阳镇办事处拉开了序幕，抓阄工作在“众多警力”的保护下相继展开，部分门面户在“特别关照”之下，完成抓阄任务，但仍有不少门面户负隅顽抗。2005年9月，某门面户到政府请求某县领导不能因为她门市没抓阄而停她女婿在国土局工作，后该相关部门以“扰乱社会治安罪”的名义将该妇女限制人身自由数月。此后，又有两名门面户被拘留。

　　2005年10月11日，云阳县再次组织召开了“云阳镇居民门面房实物偿还工作会议”。县主要负责人在会上提出了几点要求：对69户未完成终结销号的（门面户）要“坚定信心硬到底”，“要再接再厉抓到底”，“帮扶部门要做到班子不撤，人员不散，力度不减”……

　　至今为止，仍有不少门面户没有抓阄，而已经抓阄的门面户中，许多人既没有前去结账，也没有办理房产证。本月初，当记者到滨江花园采访时了解到，这一带的确离城区较远，配套设施不全，交通不便，而临街门面则多数紧闭，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