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完成的全国第三次大熊猫调查结果显示,秦岭地区的野生大熊猫有273只,占中国野生大熊猫总数的17%,但这里大熊猫的种群密度很大,每百平方公里就有7.8只,是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最大的地区。去年年底,中国科学家对外宣布,秦岭大熊猫属于一个新的亚种——秦岭亚种,因此也更加珍贵。
秦岭大熊猫究竟生存得怎样?5月中旬,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帮助下,记者一行人专程前往被誉为“大熊猫生存的最后希望”的秦岭,访问了成立不到4年的陕西省观音山自然保护区和专门为大熊猫搭建的生态走廊。
党高弟,四十来岁,黑黑的,个头不高,人称“党博士”。“其实是我剥过上万砣大熊猫的粪便,所以大家叫我‘党剥屎’。”记者们大笑,党高弟仍然不紧不慢:“后来自己不剥了,开始指导别人剥,又升级为‘剥导’(博导)了。”
说笑归说笑,在后来的巡山中,我们确实见识了他名不虚传的一面。党高弟是佛坪自然保护区的保护科副科长,做过20多年巡护员,专门负责野外动植物保护工作。这次,观音山保护区特地请他来给我们讲课,传授野外巡护知识。
观音山保护区地处秦岭南坡,气候温和,植被茂密,除了大熊猫以外,金丝猴、羚牛和朱鹮也是这里有名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国家在这个地方建立了龙草坪林业局,最多时曾经有1000多名伐木工人在这里砍树。1998年长江水灾后,中国政府决定停止对野生林木的砍伐,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天然林保护工程(简称“天保工程”),于是龙草坪林业局变成了观音山保护区,管辖着近50万亩山林。如今这里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减到了200多个,除了大学生、复员军人,再有就是原职工的子女。
据WWF的雷涛介绍,整个秦岭原来有7个保护区,在WWF的帮助下,近年来又新建了7个以保护大熊猫为主的自然保护区及5个走廊带,基本上把大熊猫的栖息地连成了一片。”这些保护区原来分属不同的机构,如国家林业局、陕西省林业厅,甚至西安市都有属下的保护区,大大小小的保护区各有各的监测系统,资金和科研力量相差很大。近几年来这种局面才得到了改观。
党高弟提供的一本《技术手册》里,详细规定了野外巡护监测的程序,包括动物活动痕迹识别方法,植被(尤其是竹子)识别方法,地图应用,以及GPS接收机和海拔仪的使用须知等等,十分详尽。这是WWF与陕西省林业厅联合制定的一个全省保护区巡护监测标准,全省监测数据实现了网络化,每年统一出一份秦岭大熊猫现状调查报告。党高弟是这个大熊猫巡护监测网络化专家组的成员。
我们到达当地的第二天就决定去巡山,观音山保护站专门派了两名巡护员朱云和蔡琼带路。党高弟作为顾问,也跟我们一起上了山。
从108国道旁边的保护站出发,我们沿着一条河沟向山上爬,周围多是些灌木、小松林,也有一些竹子,夹杂在大树之间。朱云说:“本来这山上都是农田,1998年‘天保工程’实施后,老乡们把田退了,改种树。”
路上遇见了一家农户,院子里摆满了蜂箱,主人叫李崇林。据他说,他家以前都是用原木做蜂箱,产出的蜜包在纱布里用手挤,产量很低,每箱也就10斤左右。自从成了WWF的援助对象,获得了新式的巢础和摇蜜机,产量提高了一倍。80多箱土蜂每年能给李崇林一家带来1万多元的收入。WWF还给附近的村民贷款改建节柴灶,烧开一锅水用两斤柴就够了,而原来要用6斤多。一个5口之家原来每年光做饭就要烧掉1.3万多斤柴,现在已降到5000斤左右。有了节柴灶,村民们就不用经常上山砍柴了。
离开李家1公里远,就看不见什么农舍了,我们真正进入了保护区,路边竹子多了起来,羚牛的脚印也显得密了。朱云带领大家离开河道,开始爬山。我们走的原本是一条能通汽车的公路,当初林业局砍伐的木头都是通过这条路运出来的。废弃了8年之后,这条路已完全不能用,但人走还没问题。
党高弟一直落在后边,边走边看,遇到奇花异草就停下来研究一番。不一会儿,前面一阵骚动,是朱云发现了一堆豹子的粪便,大概已经排出来好几个月,完全干掉了。一个记者好奇地剥开一团粪便,发现里面有很多未消化的草,很奇怪,“豹子怎么还会吃草呢?”“不是豹子吃草,是猎物吃的。”党高弟接过话茬,拿起一砣粪,小心剥开,指着一个尖尖的东西说:“你们看,这是一只红腹锦鸡的爪子,排出来的草就是被这只锦鸡吃下去的。”这个“剥屎博士”还真有两下子!
山越爬越高,周围的竹子也越来越多。突然,领头的巡护员蔡琼指着前面一片竹林说:“大熊猫刚刚来过。”仔细看,发现这片竹子确实有点乱,还有几根竹子被掰断了。大家近前观看,果然发现了几砣纺锤型的大熊猫粪便。蔡琼拿出尺子测量粪便的直径和长度,测完后党高弟剥开仔细检查,找出一根未被消化的竹子向我们比划道:“我要找的就是竹子上的咬节,每一个大熊猫的齿间距都不一样,所以即使没有看到大熊猫,也能估算出某一片地区的大熊猫数量。秦岭地区一共有273只大熊猫这个数字就是这么估算出来的。”
下午3点的时候,已经走了7公里,连一只羚牛的影子都没看到,更不用说大熊猫了。好几个记者累得走不动了。朱云说:“今天走的是最好的路了,平常巡山,我们都会带上干粮、帐篷,在野外住几天,就这样也很少有机会能看到大熊猫。党高弟安慰大家:“现在即使看见大熊猫也就能看个屁股。大熊猫现在非常怕人,听到异常响动撒腿就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熊猫生病或是缺食物了还会跑到老乡家来求助,自从开始大面积砍伐后,大熊猫的习性就变了。”
党高弟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大熊猫最大的天敌是人。他承认大熊猫自身的进化有缺陷,如消化系统仍保留了肉食动物的特点,不适合吃竹子。再比如大熊猫不爱干净,吃饭拉屎都在一起,因此体内蛔虫特别多等等。不过,秦岭地区成年大熊猫几乎没有动物天敌,而且这里竹子种类繁多,也没有其他动物吃竹子,大熊猫不用担心食物短缺。但秦岭大熊猫种群密度大,有人就打算在秦岭开展大熊猫生态旅游。党高弟担心:“游人一旦多起来,很难保证保护区不会被破坏。”
回保护站的路上,天还没有黑,108国道上运货的大卡车喇叭声不断,离得近时,震耳欲聋,说话声都听不见了。这样的交通带,大熊猫是肯定不敢穿越的。
WWF的雷涛表示:“公路对大熊猫的生存影响极大,把大熊猫的栖息地弄得支离破碎。”他摊开一张地图,边指点边说:“科学家们对这一地区进行过仔细的研究,发现公路和村庄把秦岭大熊猫分隔成6个相对独立的种群,观音山保护区处在最大的两个种群—兴隆岭和天华山种群之间,地理位置极为重要。108国道正好穿越观音山保护区,把这两大种群分成了两部分。”
有资料表明,对保护区的整体性造成破坏的不光是108国道,还有210和316两条横贯秦岭南北的国道,它们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相继建成通车,而且都从大熊猫栖息地通过。此外,上世纪70年代后秦岭地区至少还修建了11条简易公路,以及其他一些支路,它们都对大熊猫的活动范围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大熊猫是独居动物,发情时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到其他地方寻找配偶。如果人为地限制大熊猫的迁徙路径,会造成近亲繁殖。种群的发展与基因多样性有着密切的关系,长期近亲繁殖必然导致种群退化,个体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降低。如果能把这6大独立种群联系起来,让大熊猫之间进行自由的基因交流,对秦岭大熊猫种群的繁衍将起到促进作用。
“可是108国道是附近村民进出秦岭惟一的通道,总不能不让老百姓进城吧?”有记者问。
“当然不会,”雷涛回答,“我们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1999年秦岭隧道建成通车,隧道上方一段长达13公里的盘山公路被废弃了,正好用来给大熊猫修建一条生态走廊。”
记者们来到隧道的出口观看,发现隧道上方的盘山公路确实已经年久失修,估计再过几年就完全不能用了。“以前冬天下雪的时候,这条路非常危险,车祸频繁。”当地一巡山员介绍说,“修了秦岭隧道,解决了交通安全问题,又给大熊猫提供了一条小路,可谓一举两得。”雷涛展示了一张照片:一只大熊猫正大摇大摆地过公路。看来,大熊猫确实会穿越废弃的道路,去另一边寻找食物和配偶。
2005年,WWF启动了一个秦岭隧道大熊猫栖息地管理项目,准备在这段废弃公路的周围种植1300亩竹子,吸引大熊猫使用这条走廊,把被分隔开的两个种群连接起来。
今年5月14日,WWF和陕西省林业局等相关机构组织了30名志愿者在隧道上方种植箭竹,为大熊猫搭建一座人工鹊桥。并计划修建更多的生态走廊,使整个秦岭地区的大熊猫保护区连成一片。这是秦岭地区第一次为大熊猫修建人工走廊。人为改变大熊猫的生存环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都是无意的破坏,这次却是有意的补偿。
这个主意听起来很合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争议。事实上,大熊猫生态走廊不是哪儿都可以建的,国家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常务副主任陈建伟就曾经对媒体表示,为了保护秦岭亚种的纯度,原先规划建设的秦岭和岷山之间的走廊带应该停止。浙江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方盛国也认为,秦岭和四川的大熊猫在DNA指纹图谱上有区别,确实属于不同的亚种,而且两者早在1.2万年以前就被分隔开了。如果硬把两者联系起来,秦岭亚种就将面临消失的危险。
说起熊猫保护,人们往往首先想到四川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这个中心现有圈养大熊猫近百只,占全国圈养大熊猫的一半以上。但是要想真正保护大熊猫,必须从保护野生大熊猫着手,光靠圈养意义不大。四川的野生大熊猫前景很不乐观,种群密度小,栖息地破坏严重。但秦岭地区是个例外,这里的大熊猫栖息地保存相对完好,是野生大熊猫最后的一片生存净土。
但愿我们能够深入了解大熊猫的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