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父亲”为儿筹学费两借高利贷
专家表示应加大助学政策宣传力度,制度执行中加强人文关怀,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新闻背景
6月26日,山西省翼城县唐兴镇南官庄村学生玲玲(化名)查到了高考分数线,其532分的成绩已经超过二本录取分数线17分。在得知女儿的好成绩后的第二天早上,苦于筹不出学费的父亲李海明在自家土窑的门框上面上吊自杀。媒体报道此事后,当地政府已承诺负责玲玲大学四年所有学费。
7月13日,中国扶贫基金会新长城项目负责人赶赴山西翼城,将大学第一年2000元生活费提前交到了玲玲的手中。以后的3年大学生活,中国扶贫基金会将继续支持玲玲,每年发给1840元救助金。
本报讯(记者
王卡拉)近日,本报记者与中国扶贫基金会新长城项目负责人一同赶赴山西,了解贫困生玲玲的父亲李海明因愁学费自杀事件。据介绍,此前为供玲玲读书,家里已经两借高利贷。昨日,中国扶贫基金会资助组组长李秋蕊指出,地方政府对国家贫困生助学政策存在宣传不到位的问题。北京师范大学李宝元教授和中国人民大学康晓光教授也表示,除了贫穷之外,助学信息的缺失是悲剧的另一个诱因。
个别地方宣传不到位
李球蕊说,虽然教育部出台了一系列贫困大学生救助政策,以确保贫困家庭的学生顺利入学。但个别地方政府对这些政策宣传不到位,或宣传方式不正确,导致信息最终没有传达到学生那里。
在这件事中,玲玲不知道有什么方式能帮助贫困的她顺利入学。中国扶贫基金会每年都会主动联系地方,提供很多救助名额,需要地方政府提供相关情况,提交贫困学生名单,“有些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嫌麻烦,都不愿意填写。”基金会希望地方政府能积极配合,把政策宣传到位,让每一个有条件得到救助的孩子拿到救助金。
制度运行需要人文关怀
北京师范大学李宝元教授指出,玲玲家悲剧的产生,经济负担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助学信息的缺失则是另一个诱因。玲玲没有向学校真实反映家庭情况导致了信息不对称,使玲玲没有享受到贫困救助。李宝元认为,制度是冷酷无情的,它在运行过程中需要有人文关怀,否则就形同虚设,不可能惠及具体的当事人。在学校,老师应该是最了解学生情况的人,应该多关心学生、充分了解学生的状态。
中国人民大学康晓光教授指出,玲玲家的悲剧相当深刻,选择自杀只是比较极端的行为。助学政策宣传不到位不是因为难度大,而是个别地方政府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康晓光认为,从理论上讲,社会已经提供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制度来解决贫困生读书问题,如绿色通道、助学贷款等,但落实起来却困难重重。他建议,在高中教育阶段,应该把这些基本政策在迎考阶段就落实到学生。“这么多生命还换不来一个教训吗?就是一个知情的问题。”
■回忆
父亲淘粪为女儿挣学费
山西贫困女生玲玲在学校不愿透露家庭状况
“父亲走的时候穿的是惟一一身我买给他的衣服,吃的最后一顿饭也是我做的。”6月27日,也就是得知女儿高考分数的第二天早晨,玲玲的父亲上吊自杀了。从门框上把已经失去体温的父亲抱下来,人工呼吸,掐人中,玲玲现在回想起来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女儿害怕再走门前小路
7月13日,本报记者和中国扶贫基金会资助组组长李秋蕊,一起赶赴山西翼城县唐兴镇南官庄村,来到了玲玲和父亲生前居住的窑洞。
如今,玲玲不想再走上这条熟悉的小路,因为小路的尽头是那个记录着她和父亲生活的破窑洞。中间那个存放麦秆的窑洞门上,父亲上吊后的模样是玲玲最不敢面对的事实。“我很害怕走那条路,会想起我父亲。”玲玲婉转拒绝了同行。
债主春节前上门催还高利贷
玲玲的继母章惠兰回忆,为了供玲玲读书,李海明曾两次借高利贷,抵押了老宅。今年春节前,放高利贷的人找上门来,将玲玲家窑洞里的玉米全部拉走抵债了。这个年,一家4口人买了两斤肉,各怀心事地把年给过了。
为了女儿的学费,爱干净的李海明也做起了淘粪工人,淘一次可以挣5元钱。有一次,玲玲在村口碰到了拉着大粪车的父亲,当她走上前去打招呼时,父亲让她赶快离开,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玲玲愣在那里任凭眼泪模糊了双眼。
生活中的很多困难,李海明和章惠兰都悄悄地隐瞒了起来。很多事直到他人转述,玲玲才知晓。“她要能考上大学,我也为她高兴。”因为没钱,章惠兰的两个孩子一天学也没有上过。
在学校,玲玲从来不向学校里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由于和父亲缺乏交流,玲玲不清楚父亲为了供她读书究竟承担了多大的负担。
父亲希望女儿考上大学
虽然自己没什么学问,家里又很贫困,但李海明一直教育女儿,人穷志不短,一定要考上大学改变现在的生存状况。第一年高考,玲玲失利了,一心要考上大学的她决定复读。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玲玲并没有太兴奋。把分数告知父亲后,她没有察觉到父亲的焦虑。大学几千元的学费对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父亲的焦虑情绪在一夜之间爆发。
村民们说,李海明是个很内向的人,有事全闷在心里。今年3月,李海明被诊出患有抑郁症。“他经常想不开,我怎么劝他都没有用。”玲玲说,父亲去世前,她开导了他很久,本以为已经差不多说通了,没想到……
现在玲玲居住在三婶家,三婶和三叔一直在砖厂工作、生活,在家陪着玲玲的是她从小被送出去的亲妹妹。
■对话
后悔没和父亲好好沟通
玲玲希望上大学为父亲圆梦,将来资助和自己一样贫穷的学生
新京报:父亲得知成绩那天是不是很开心?
玲玲:我从我父亲脸上看不到他有多开心。
新京报:父亲是个很内向的人吧。
玲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经常吃不下饭。当时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开导他一下就能想开的。
新京报:父亲这样的选择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
玲玲:(沉默几秒钟后)我觉得父亲没有离开我,即使是现在。就是在他下葬的那天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我那时候确实已经放弃了上大学的念头。
新京报:是因为家里拿不出学费吗?
玲玲:应该不是,我那时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
新京报:为什么后来又决定继续读书?
玲玲:为了圆我父亲的一个梦,我们家人多,但只有我一个人上学上到现在,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念到大学。我不喜欢农村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也不希望我的父亲过这种生活。
新京报:平时和父亲经常聊天吗?
玲玲:我上学很少回家,跟父亲的沟通是非常非常少的。我也很自闭,平时很少跟他说话。我从来不知道父亲的工作有多辛苦,他从不和我说。
新京报:现在有没有后悔没和父亲好好交流?
玲玲:(深深叹了口气)我对外人其实挺开朗的,但是回到家就会觉得很压抑。我现在特别后悔没有和他好好沟通。
新京报:当初为什么不跟学校反映家里的状况?
玲玲: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有继母。(沉默……)
新京报:读上大学后,将来有什么打算?
玲玲:(笑)报答帮助过我的这些人,也要资助一些像我这样贫穷的学生。
■记者手记
贫穷只是悲剧原因之一
去山西见玲玲前,我一直想着,该如何去接近这样一个不幸的女孩,又不至于让她再受伤害?如果能和她头并头地睡一张床上聊天,也许就能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然而,我忽略了一件事:玲玲已经无家可归,现在的她寄人篱下,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她从来不跟外人说起。我们问得很多,却很难让她开口。即使相处了一天下来,感觉到她的戒心没那么重了,但总是只能看到她抿嘴一笑。她的心就像一个包着坚硬外壳的核桃,敲轻了没有任何反应,砸重了则会裂得粉碎。
为了完成采访,我必须让这个已经成为孤儿的孩子在外人面前谈起她的过去。听说她已经拒绝了很多媒体的采访和社会捐助,我只能非常小心地去揭那块伤疤。
总是面无表情的玲玲只有在谈起父亲时,脸上的肌肉才会颤动,随之而下的是夹杂着苦味的眼泪。农村里很多家长只顾埋头干活挣钱养家,却忘了和孩子应有的感情交流,玲玲和他父亲都各自将心事深藏在心里,把自己封闭起来,缺乏应有的感情交流,也许贫穷仅仅是悲剧的原因之一。
采访时我总在心里假设,如果玲玲能经常回家陪父亲干活、聊天,如果她能敞开心扉接受仁慈的继母,一家人有说有笑,也许悲剧不会发生。但我知道,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玲玲内心的痛苦。只希望玲玲能尽快走出阴影,做一个快乐自信的人!
专题统筹 本报记者 胡杰 刘英才 李程
采写/本报记者 温薷 王卡拉 姜斯轶
摄影/本报记者 韩萌
制图/丁华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