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文物再现中国民间
实习生 潘晓凌
《支那事变画报》揭秘
街道上,日本士兵笑容可掬地把食物分给瘦弱的孩子;河边,一位中国妇女和一名日本军人一道埋头搓洗军装;衙门前,二十多位中国乡绅高举日本国旗,载歌载舞……
随手翻开一本泛黄的《支那事变画报》,第一感觉只有震撼。
画报里充斥着温情,即使是记录战役的照片,也几乎看不到杀戮,仿佛是军队接收空城:日军“和平攻破”城池后,士兵在城门前高举刺刀、军旗“存照”;城池里,百姓看戏、喝茶、拜神……市井琐事依旧。
“这些照片反映的全是日军的威勇和战绩,对中国百姓的友善,”画报收藏者张美生说,“惟独没有‘侵略’二字。”
今年5月,抗战文物收藏爱好者张美生意外得到6本有关汕头攻略的《支那事变画报》,《人民日报》等媒体闻风而来。
张美生介绍,“画报是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国内很难见到。”
这6本画报并非国内“首现”。近些年,武汉、昆明、郑州等地都有发现。众学者的评价惊人地相似:它们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显然,在随着那段历史被一起湮没60多年后,当它们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身份不再是欺骗与说谎的工具,而是历史的“污点证人”。
南京的收藏家吴先斌则集齐全部135期《支那事变画报》。吴先斌向记者讲述了这些画报的身世。
它们当时在日本及日军前线、汪伪政权高层销售或传阅。画报曾有两个版本,红色刊名由朝日新闻社出版,头两期叫《北支事变画报》;第3期叫《日支事变画报》;第4期起改为《支那事变画报》;画报发行没有固定周期,属于临时增刊,共发行34期,封刊于1940年3月20日。黑色刊名则由大阪新闻社出版,1937年“七七事变”后开始推出半月刊,画报止于1941年12月8日,总发刊101期。
画报每期31页,登载约百张新闻社“特派员”拍下的照片。其时,战场上共有几千台相机与枪炮同时工作。为了不给日本反战分子口实,照片发回日本后,要经过新闻审查官“验身”:但凡日军战死、“惨无人道”、“不利于对外”的照片都被盖上“不许可”的条形长印,被销毁。
它们与报纸、广播一起,成为日本对本土发动的“另一场战争”,日本静冈大学教授黑羽清隆在《我们如何侵略中国》一书中下论。他提到,战时报刊将骗局一直维系到战败;歪曲事实的宣传培养了大量“军国少年”。一个典型事例是,日本战败后,一名小学生在作文里写下:“长大后,我一定要报仇雪耻。”
江苏省社科院研究员孙宅巍分析,画报贯穿整个侵华战争,虽然满是谎言和欺骗,但它完整地勾勒出战争的进展、规模和日军的攻略计划,这正是它的核心价值。
民间收藏者积极“淘宝”
然而,画报所宣扬的一切在成都安仁镇建川博物馆的馆藏前,却显现出苍白。
战壕里,一名日本兵与一名中国士兵厮杀,后者的头颅刚被大刀砍离身体,仍悬于空中;失去主人的颈脖,喷出雾状鲜血……
“这些照片同样是日本随军记者或普通士兵拍摄的,而它们记录的则是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樊建川在他的博物馆中同样收藏了包括《支那事变画报》在内的千余份历史画册。
他介绍,侵华战争图片史料中,照片原件最珍贵;其次是由军队本部记者拍摄、部队印发的纪念册,只在军官中发放,一般只印500-1000册;其三是印着辱华照片的侵华宣传品;最后才是这些侵华画报。
“这些图片史料非常珍贵。”樊建川介绍,中方摄影记者不及日本的百分之一,且他们基本只奔走于后方,拍摄也以摆拍居多。因此,想还原真实,只能靠日方拍摄的照片。战时,日本在本土及前线虽然都设置了严格的新闻审查制度和检纪所(日本士兵寄回家的照片都要交由检纪所政审,通过后才能寄出),但普通士兵和军队记者还是拍摄并流传出大量反映真实惨况的照片,把它们和《支那事变画报》放在一起,基本可以完整地反映战争的规模、惨烈程度及日军的兽行。
“侵华图片史料主要散布于日本民间,而且,他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文物收藏的群体。”樊建川介绍,正是“通过他们,大量画报、照片才能最终成批流向中国”。
2000年,樊建川赴日本旧书店、古玩店挨家“淘宝”。他告诉记者,“日本的侵华文物收藏圈的活跃,主要是由中国民间收藏界的需求拉起的。”
目前,中国民间抗战文物收藏者不少于500人,他们都属于中高收入阶层。民间的收藏大多是按主题收藏,或只藏与自己居住城市有关的文物;也有部分属于以藏养藏。
处于圈子高端的,是藏品已具规模,或已成系统,且不靠“以藏养藏”的藏家,全国不到10人;至于能成立私人博物馆的,整个中国也就只有樊建川与吴先斌两人。
民营博物馆坚持前行
如今,大部分珍贵的图片史料或流卖于文物市场,或静躺在收藏者的家中;能够陈于展览柜,呈现于公众面前的,则主要集中在樊、吴二人的博物馆中。
“我的这些宝贝,卖出去值20亿,”樊建川说,“但我选择开馆。”
不过,要维持这样的博物馆显然并非易事。“我的博物馆像一个痴儿,没有国家财政养和社会捐助扶,靠我一个人拉扯,我死了以后它咋办?靠门票收入,根本不可能,全世界没一家博物馆可以凭此为生。”樊建川现在正筹划着为他的博物馆谋生路。
在向记者解释自己为何执意孤行时,樊建川的话颇为感性:“当时的战场,太阳看见了,月亮星星也看见了,我们却永远看不到了,除非时光倒流。这些图片史料,是唯一的弥补,我不把它们展列出来,让大家看到,别说日本人否定侵华战争,就是我们自己,也将会对这段历史越来越漠视。”
吴先斌的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年底也将正式开放。吴再三强调博物馆的公益性,“我绝不拿国耻的遗物赚钱,在北京、上海也许可以收钱,但在南京,绝对不行。”为节约成本,吴先斌从自己的厂房拨出4亩地建馆,聘请3个员工料理馆务,他已盘算好:自己每年收入400余万,拿出50万维护博物馆。7月15日下午,几位专家到博物馆参观,其中一位惊叹: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侵华画报!“国有博物馆要么没有,要么很少,他们当然没见过。”吴先斌颇为自豪地告诉记者。
“不仅是画报,”樊建川说,许多珍贵史料也不在国有博物馆里,一是他们的文物征收渠道不如民间活跃、丰富;二是资金不足,“这是主要原因,许多记者总爱问我收藏文物艰不艰难,我说一点都不难,只要有钱。”
面对自身困境,全国150多座抗战题材的国有博物馆也深怀感慨。今年6月16日,“中国抗战系列博物馆、纪念馆馆长峰会”在建川博物馆召开。其间,馆长们先是感叹樊建川的藏品之丰富,随后探讨起国有博物馆的难处。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朱成山直率地指出,国内抗战博物馆在陈列上重形式、轻内容;此外,建馆特舍得花钱,买文物投入却很少。其馆每年的文物征集费只有5万元,而纪念馆于2004年投资5.4亿,启动扩馆工程。重庆抗战遗址博物馆副馆长李华明介绍,博物馆前后花了6000万修复遗址,但除了建筑,几乎没有文物。有领导来看,评价说“有历史,无文化;有遗址,无文物”。
樊目前心力主要放在“痴儿”身上,“挨过头3年,就能坚持30年。”
吴先斌的看法则更为务实,“民营博物馆不能光靠个人品格,还要让其他收藏者看到发展前景,看到希望,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才会让这些战争史像被更多的人看到。”
来源: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