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思想之刘洪波专栏

　　山东阳谷县与临清市各不相让地开发“金瓶梅”文化旅游项目。

　　两地相隔百来里地，阳谷县先行一步，西门庆已经每天在街上表演初遇潘金莲，现在潘是“形象大使”；临清市想是为考证“《金瓶梅》故事发生的背景地”花了些工夫，所以景区还只完成规划，不过既然金瓶梅资源“在全国乃至全球具有垄断性，知名度极高”，所以规划的落实也是板上钉钉的。

　　以上是两个金瓶梅项目的不同之处。相同之处就多了。《金瓶梅》中西门庆行止所经之处，当然都要建造出来，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蜡像也一定要栩栩如生。两个项目既然都志在重现《金瓶梅》这幅“16世纪的风俗画卷”，形制上若有差异，不就显得不忠实于原著了吗？

　　现在大家很爱用“开发”这个说法。其实，说这两个项目是“开发”，未必恰当。准确地说，这应该是建造。开发，是存在某一种资源，然后你去让这个资源发挥效用，例如有一块地，你去开发成房子，有一片矿，你去开发成大大小小的煤窑。近些年，很多地方大建仿古建筑，尚属“有迹可寻”，不算无中生有，仍然受人诟病。而无论在阳谷，在临清，又哪里存在着一个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资源呢，这种生拉硬扯、无中生有的项目叫做“开发”，实在是没有理由。

　　当然，现在，水浒城、三国城、西游宫、红楼馆等等，都早已有过了。一部部虚构作品，人们都已将它们描写过的场景当做历史一般再现出来，形神兼备也好，形神皆不备也好，总归项目纷纷落成有时。

　　我没看到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对把小说作品作为旅游景点来建设具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这种搞法弘扬出来的与其说是对文化的珍视，不如说是对文化的一种粗鄙利用，它们都是项目，都是“变文化资源为经济资源”，文化是必须能卖钱才需要弘扬的。现在几乎已经不再能够看到非功利的文化活动了，把小说场景建造出来，算是旅游产业，也是文化产业，如果文化而不“产业”，那么也就相当于这种文化没有价值。当代中国的价值观，确实发生着深刻的变化。“侠义文化”、“诗书文化”、“神话文化”，乃至一切什么别的文化，都在“生财”的轨道上得以重视，也向人们传递着“文化无非一产业”的信息。

　　《金瓶梅》文化项目的建造，不过步其它小说的什么城的后尘，区别在于它把人们道德感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了。人们对别的小说城安然接受，表明人们已经接受了“文化无非一产业”的观念，而《金瓶梅》文化项目的开设，可以说把“性文学”的隐秘想象变成了公开的造像。是的，《金瓶梅》是《清明上河图》式的巨作”，是“社会风俗画卷”，两个地方的项目有关方面正是这样来说的，但正所谓“淫者见淫”，两万多字的性描写足以使它在很多人心中成为“性文学”的代表，而且两个项目中不也正是在展现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性关系上用足了劲吗？既要在“淫”字上用心上劲，又要大谈“商业文化、建筑文化、饮食文化、园林文化、养生文化”等等，立牌坊的意图太明显了，也太无力了。

　　我想，牌坊应该也是一种中国文化，它是一种活的传统，而且被光大了。当你要做一件事情时，真实的想法往往需要牌坊来包装。《金瓶梅》项目是为纪念一部小说而建，还是为经营而建；招客的主要因素是关于西门庆与潘金莲性活动的想象，还是展现商业、建筑、饮食、园林乃至养生等等文化，难道“引导”一下就可以使人误听误信吗？我到处看到人们竖立牌坊，做此言彼，指东打西，说一套做一套，哪个领域里大家都做着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捏着鼻子哄眼睛的把戏。

　　现在人们并不讳言性，也不讳言婚姻外的性，但公开的展览多少还得以“普及知识”之类的名头才得以进行，《金瓶梅》项目之所以出现争议，原因就在于它突破了“知识普及”这样一种“性文化传播模式”。《金瓶梅》项目可能引出的问题不少。将虚构作品坐实为旅游项目，是否一种正常的文化态度，这可能是一个让人思考的契机；旅游项目以性的窥私欲(即临清有关人士所说的“有神秘感的东西”)为基础是否适宜；《金瓶梅》项目是否会对人们的道德观念、价值观念产生影响；景区是否应以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作为“风俗画卷”的主要体现……但“展示建筑文化、园林文化、养生文化”之类的牌坊话一讲，真正的问题就没法展开了。

　　这正是牌坊的作用，它使真正的问题全部消失，使观念冲突与是非之争变得无足挂齿。在中国，想把事情的是非论清楚，先得让问题以本来的样子显现，这需要打掉罩在外面的各种牌坊。

　　(作者系长江日报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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