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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临时的家里，母亲郭青梅和王芮说着话，姐姐王燕坐在一边的床上 淳化县电视台台长郭凯波说，去年年初他还在西安明德中学拍过王芮一家的专题片 在“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初二○○五届四班毕业留影”中，王芮（画圈者）在第二排
本报记者 卢兴江 文/图
因为国内众多知名媒体的参与，一条新闻火爆了整个6月至8月———淳化县车坞乡何村农民郭青梅，背着半身瘫痪的17岁女儿王芮，推着轮椅上23岁的女儿王燕，从2000年9月起，历时5年，经4省12县市，徒步3000里，一路求医，一路求学，2005年8月到达北京，在媒体的帮助下，获得了治病和求学的良好机会。
8月7日，一篇来源于新华社的报道被全国众多媒体转载后，有知情者向本报披露，王芮曾在西安明德中学就读3年，2005年8月才离开学校，而媒体报道同年8月王芮一家却在经过5年徒步3000里到达北京，因此，几家知名媒体采写的报道，主要内容多处存在虚假成分。知情者希望在不伤害当事人的情况下，予以澄清。
明德中学老师：王芮在我们学校上了3年学
“半身瘫痪的王芮和妈妈、姐姐一起，离开老家陕西省淳化县车坞乡何村已经5年多了。这期间，她被妈妈背着步行1500多公里，一路求医，一路求学，北京万泉河中学是她上的第13个学校……”这是8月6日新华网《新华视点》的一篇报道。
此前，已有多家知名媒体报道了郭青梅一家的“感人”事迹。一家报纸还根据姐姐王燕的口述整理出了跋涉路程：2000年12月，从陕西省淳化县出发———2001年初，西安———2001年7月，渭南、淮阳、三门峡———2003年7月，河南洛阳、郑州、安阳———2004年底，河北邯郸———2005年6月，石家庄———2005年8月，北京。“报道的主要内容存在虚假，让我们怎么给学生们解释！”8月7日，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的胡老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显得有些气愤。
2002年，西安市雁塔区教育局牵头，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和西安明德中学签订了联合办学协议，当时，明德中学成为八十五中的一个分校。作为业务骨干，胡老师被抽调到了明德中学。
“王芮在我们学校上了三年学，2005年8月才离开。学校不仅免了她所有的费用，而且还给她的母亲郭青梅在学校安排了一份管理体育器械的工作。还让她们住在学校，帮助她家里开了一个卖学习用品的小商店。”
胡老师说，有关报道出来后，师生有些气愤。“当时全校有1000多人呢，或多或少都为王芮捐过款，和她们家一起度过了3年，报道只字未提，还撒谎说徒步走了5年。”
2002年9月至2005年8月期间，现任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办公室主任的边老师曾经受命，具体负责明德中学的教学工作，“王芮当时很单纯，现在怎么会撒谎了？”为证明王芮3年间曾在明德中学读书，边老师拿出了两份“证据”：
一份是西安明德中学写给当时任雁塔区区委书记、现任西安市宣传部部长王军的信。信中专门提到了王书记一直关注的残疾学生王芮在校表现。同时还提到学校整理了王芮同学的先进材料，印发给了全校师生和家长，收回了700份感想和体会。落款时间是2004年2月20日。
另一份是明德中学团支部上报的先进材料，里面同样大篇幅提到王芮于2004年7月获得了市级三好学生。
边老师说，学校不是责怪她们母女，她们真的需要社会的帮助，但王家对媒体撒谎，让我们的压力很大，许多学生都质问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帮助弱势群体？
当年的班主任：我很心痛我的学生撒谎了
霍老师是王芮当年的班主任，西安的一家媒体今年6月转载了北京一家知名媒体关于王芮的报道后，他就致电交涉表示质疑。从这时起，霍老师开始关注王芮一家在网上的新闻动态。“刚开始，王燕在接受采访，但后来，我就发现王芮也说话了，撒谎了，这令我很痛心！王芮是我们班树立的典型，我没教育好！没教育好！”霍老师咬紧牙关，但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霍老师曾经阻止部分学生和老师接受记者的采访，试图庇护王芮一家，“她们母女三人太不容易了！”但随后就收到许多学生发表反对意见的短信。一名姓唐的学生说：“要知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显露，不允许有遮掩，更不允许有谎言！”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霍老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很多热心人都在给她们捐款，有了钱，王燕就可以站起来，王芮也可以站起来，可以上学，实现自己的梦想。
如果谎言被曝光了，可能一切就完了。”
霍老师为何这样庇护王芮一家，唐姓学生说出了缘由：
上初一时，王芮在六班，初二分重点班了，霍老师把她要到了四班，然后一直带到初三毕业。为了让她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霍老师把家里唯一的彩电送给了王芮家；冬天冷，霍老师还给她们买了棉被；班里收集了很多易拉罐、饮料瓶，本来卖掉后要做班费的，但霍老师还是决定给了王芮的妈妈。那时，王芮的学习成绩也不错，霍老师一直把王芮当成是自己和学校的光荣。
霍老师为何要竭尽全力帮助王芮一家？
霍老师说，有一次，王芮的母亲说要感谢对她的帮助，让中午到家里吃顿面条，就答应了。但总不能让人家老师吃白面条吧？于是，一大早王芮的母亲就推着轮椅上的王燕去菜市场买点香菜，香菜比较便宜。推上女儿是因为女儿很久没出去了。菜市场的路有些滑，一不小心，轮椅就翻了，王燕摔下地痛得直叫。中午霍老师在王芮家吃了这顿面条，尽管白水面条里面只有一些香菜，但那时他感觉特别香。
另外一个让霍老师感动的是王芮的母亲郭青梅。每天早晨，郭青梅都要背着女儿王芮从一楼到三楼，中午放学又从三楼背到一楼，下午继续。
“现在担心的还是王芮啊！我希望她能重新回到从前那个诚实纯洁的王芮。她是我的学生，永远是我的学生！”霍老师语速很慢。
姐姐王燕：明德中学？打住！不想提
按照媒体报道所提供的地址，8月8日上午11时，记者找到了北京市海淀区万泉河中学。学校的保安将记者领到了操场口，指了指东北角几间平房说：“就在那边！”
“哥哥你好，是来采访我们的？请坐！请坐！”一进门，记者就被王燕的热情打动。王燕坐在床上，靠着被子，王芮坐在靠门口的小课桌前，正在看书，而母亲郭青梅则坐在床头。
起初的采访几乎在王燕的抢答中进行，不管是该王芮回答的，还是该母亲郭青梅回答的问题，姐姐王燕都踊跃抢答，包括母亲几年来的感受。王燕的语速也很快，前半小时的讲述，王燕流了3次泪。
“2000年农历十一月十二凌晨3点左右，我们母子通过外出求医求学的想法后，开始离开出走。当时父亲因为我们的病，疯了。山路难走，我们走了3天才走到了县城……”
“2000年到2002年王芮在哪些学校上学呢？”
“咸阳南安村小学，西安祭台小学，还有西安明德中学。”
“明德中学老师……”“明德中学？打住！打住！不想提。要问，我就不接受采访。”
“允许我表达完好嘛，明德中学的老师对你们家反映不错，有一个姓霍的老师曾经提到你妈妈给他做面条让他很感动……”
“没有过的事情！”王燕回答。
“现在，让你们感谢几个人，你们会感谢谁？”
“首先要感谢生命中遇到的贵人，他们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我还要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们生命！”
“其他再没有了吗？”
“我要感谢一个路人，在我无助的时候，是他给我一把轮椅。”“谁？”
“河南的一个叔叔，洛阳时遇见的———”
“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我还要感谢一个拉砖的叔叔，我们走到郑州时，我妈捡破烂，我们有些活不下去了，他帮了我们。我还要感谢所有的学校，所有的记者……”
当事人王芮：有时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王芮说，作为一个孩子，自己承受得太多太多，“没有人能够体会到我们的难处，只有我和妈妈还有姐姐相互支撑和鼓励才走到了今天”。
“你是2005年8月离开明德中学的？”
“不对，现在要不要让我带你到河南的学校了解情况！”王燕再次抢答。
“那你妹妹王芮在明德中学究竟念了多久的书？”
“一个学期！”
“阿姨，是这样吗？”记者问一旁不肯说话的郭青梅。
“是，只在明德中学上了一个学期。阿姨这么大的年龄了，还能骗你吗？”
“王芮，我想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哥哥你要理解我们，有的时候，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给你看我写的5年求学过程，是打印出来的！”
记者翻看后发现，王芮所写的5年的历程，基本上和前几次媒体曾经报道的内容一致。关于“迫不得已”，王芮没有解释。
“王芮，我想问你，这么多年，许多老师帮助过你，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走的学校太多，我只能记住老师的姓，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西安明德中学你会感谢谁？”
“记得不太深刻，初一第一学期上完之后就离开明德中学了。随后，妈妈背着我一直到渭南市，后来又到三门峡……”
“有人反映，离开西安到北京你们是乘火车的。”
“哥哥，你和我们聊了这么半天了，我觉得，你该了解我们了吧？”王芮没有正面回答。
淳化电视台：去年年初还采访过王家母女
8月10日下午3时，记者赶到了淳化县电视台，并见到了2005年元月前往西安市明德中学拍摄新闻专题片的台长郭凯波。“拍摄时，我们很感动，学校不仅安排王芮免费就读，还给王芮的母亲安排了看管体育器械的工作，你可以看看我们拍摄的素材。”
郭台长很快找到了题为《背着孩子上学》的素材录像带。播放时，记者看到了王芮在明德中学温馨的家，房间一处货架上还摆放有等待出售的学习用品———学校体育用品陈列室是郭青梅的工作岗位，郭青梅正在摆放篮球———
面对镜头，郭青梅讲述了几年来背着孩子求学就医的历程，但是详细的讲解过程中，并没有一处提及徒步到北京看病就医的打算，也没有提及具体离开家的时间。更多的讲述是如何到西安就医，王芮就学。
专题片还拍摄了两张“三好学生”荣誉证书，一张是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分校颁发的，时间是2004年2月10日。另一张是西安市教育局颁发的，时间是2004年3月18日。
为协助电视台拍摄，当着全班学生和王芮的面，班主任老师还再次宣读了决定。所有的学生都在为王芮鼓掌。
郭台长说，今年6月，北京的一些媒体报道说王芮母女历时5年，徒步1500公里，到北京看病求学。北京市教委给王芮一家捐款5万元后，咸阳市委书记张立勇就把电话打到了淳化县领导办公室，安排救助事宜。6月28日，淳化县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张怀星和民政局长杨忠来赶到北京，并带了2万元现金，探望了王芮一家。
“可能王芮一家说了谎，媒体也没有很好地核实，跟着报了虚假新闻。现在，淳化很被动，做了很多工作，但给外边的感觉是淳化无动于衷！”郭台长说。
进一步的证据：王芮的学籍表、毕业照
8月10日晚上，几名老师找到了记者，向记者提供了一张“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初二○○五届四班毕业留影”，烫金落款日期是2005年5月。正数第二排最后一个穿着橘黄色长袖T恤的毕业生正是王芮。
8月11日早晨，记者来到明德中学，希望获得王芮的相关信息。学校办公室主任董兵激动地说：“王芮一家和媒体也太不负责任了，明德中学给她们提供了很多帮助，唉，不提也罢！”
董兵说，他记得非常清楚，王芮母亲郭青梅说要走，2005年7月底交接完了工作，8月初，他还问怎么没走，郭青梅说，再过三天走，后来就走了。走的时候，7月份的工资还没发，现在会计账上还挂着呢！
记者在明德中学2005年7月后勤人员工资发放表上，看到了郭青梅的名字，工资一栏显示为100元，签字栏还空着。会计冯爱萍说，当月没干满，所以造了100元的工资。
明德中学还给记者提供了一份关于王芮的学籍档案。王芮的学籍号为05405。在中学生学籍表上，留有王芮自己填写的简历：1996.9———2000.7，在贤仓村小学；2000.9———2002.1，在车坞中心小学；2002.2———2002.6，在碑林区祭台小学；2002.9———2005.7，在85中学分校。
这份王芮自己填写的简历上，并没有提及其他媒体所说的咸阳南安村小学。在一份西安市中学生毕业登记表学校意见一栏上，记者发现，校长张宗良同意王芮毕业的时间是2005年6月3日，同时加盖有西安市第八十五中学分校的公章。
2005年8月初离开明德中学，然后北京的媒体报道说8月初到达北京，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王芮母女根本就没有跋涉5年，徒步1500公里，最后到达北京呢？
后记
“5年徒步3000里进京求医求学”的确有多处虚假之处。然而，一个瘦弱的母亲背负着两个残疾女儿，艰难地求生，坚强地活着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相信，她们对媒体夸大苦难的目的，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两个残疾女孩重新站起来的梦想。
我们衷心地希望，虚假不要再继续，而爱心继续，毕竟，她们身患残疾，贫弱无助；我们也希望，谎言不要再继续，而坚强继续，毕竟，母女三人已经走到了今天，而后面的路还需要她们自己面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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