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红包医院”调查

　　演播室主持人 敬一丹：

　　你好观众朋友，欢迎您收看《焦点访谈》。

　　病人到医院去看病给医生送红包，这似乎已经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不管患者愿意不愿意，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会遵从这个潜规则，否则心里就会不踏实。担心别人都送，要是自己不送，医生会不会不尽心尽力呢？而很多医务人员也觉得这种现象远离自己当初的职业理想，败坏了医德医风，但是迫于社会的大环境，又不得不流俗。这样呢，似乎红包问题就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根治的顽疾，但是在江苏省南通市有一家医院，公开宣布他们的医生不收红包，而且已经坚持了十年之久。

　　解说：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门前的这块“无红包医院”的铜牌已经锈迹斑驳了，它已经在这里挂了整整10年。可是一看到这个牌子，许多人就会问这会是真的吗？于是记者在没有和院方联系的情况下，对这里的患者和家属进行了随机采访。

　　患者家属：

　　昨天我爱人开刀的时候，我问他们送没送，他们说没送，没送，我们也没送了。

　　记者：

　　其他病人都没送啊？

　　患者家属：

　　都没有送。

　　患者家属：

　　我丈夫他是做的肝移植手术，我们一分钱都没有送。

　　解说：

　　许多患者和家属的说法都十分相似，这家医院的医生不收红包。南通三院自己提出创建“无红包医院”是在1995年，第二年南通市政府就授予三院一个“无红包医院”的铜牌，它由此成为全国首例由政府命名的“无红包医院”。

　　王惠莉 记者：

　　收受红包的这种现象，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暗箱操作，是不容易发现的，那么，从这个角度讲的话，又怎么可能保证这家医院不发生一例收受红包的问题呢？

　　刘井石 南通市纠风办主任：

　　10年来，你说第三人民医院确实做到一个红包都没有吗？我想这也不可能，但是我认为无红包医院他们能做到10年，做到这样一个社会效果，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王陆军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院长：

　　“无红包”这个概念，它应该不是一个完全的数字概念，它是一种氛围，就是你这个医院是不是收红包成风了，你这个医院是不是没有收红包这么一个氛围。

　　解说：

　　就南通三院10年无红包的话题，记者也采访了国家卫生部。

　　毛群安 卫生部新闻发言人：

　　我们通过明察暗访和地方的卫生行政部门的侧面了解，我们认为南通三院它们通过长期的工作，坚持努力达到这样一个效果，我们认为是可信的。

　　解说：

　　许多人都认为南通三院拒收红包是可信的，但有人还是会问，在医生收红包已经成为普遍“钱”规则的大环境下，三院又怎么做到拒收红包的呢？

　　据了解，早在1994年三院就曾做出过《关于制止收受病人礼品等以医谋私的规定》，把收受患者及其亲属的红包、有价证券、礼品、宴请与对外经济往来工作的回扣都纳入了收受红包的处罚范畴，甚至还包括医生到患者家的鱼塘钓鱼的事情。

　　张兵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副院长：

　　我们尽可能把能想到的医患之间的这种经济利益方面的所有的行为，我们尽可能都纳入这个范围。

　　解说：

　　根据江苏省卫生厅的要求，红包要在三日内退还，可三院却规定对病人的红包必须在24小时内退还，或上缴报告医院行风办，或打入患者住院卡上，而且患者出院后一个月内，主治医生若有收受红包的现象，也要按规定进行处罚，那就是负担病人在本次就医的全部医药费用，或者按收受红包金额的10倍罚款。

　　王陆军：

　　我们觉得量度上应该是处罚重一点儿。

　　解说：

　　就在这个规定刚刚开始执行不久，医院接到一位患者的反映，有位医生收取了1000元的红包。经调查，医生在退红包的过程中，违背了医院24小时退还或上报的规定，最终三院给予这位医生“以一罚十”的处罚，一万元的罚款进入了医院的扶贫济困资金。

　　记者：

　　你们医生有没有觉得这个处理实在太重了呢？

　　孙源源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内科主任：

　　开始包括科室里其他医生对这个事情也有点儿想不通，回过头来大家再想，从严肃纪律，教育大家，保持我们医院“无红包医院”良好社会形象，医院里面是应该这么做。

　　解说：

　　收了红包有严厉的处罚，退掉红包会不会有奖励呢？这是每月各科室医德医风规范服务，政治学习责任制考核评分表，这上面则反应的分数直接和每位医生、护士的奖金挂钩。根据规定，每个科室每退一个红包，就会加3分，折合人民币每人奖金增加1块6毛钱。

　　记者：

　　1块6毛钱的奖励和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红包相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那么这样的一种奖励措施又怎么能够医生们不去拿那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红包，而去拿这1块6毛钱的奖金呢？

　　王陆军：

　　红包本来就是不应该收的，按照正常的情况之下，应该不给奖励，但是要通过激励才能使这个事情持久下去，虽然是微不足道，但是对医护人员是一种精神奖励，有利于形成一种风气。

　　解说：

　　现在南通三院每个月都有医生向患者退还红包，这些都被记录在这样的登记本上。在外科的一个登记本上，记者随机抽取了一位来自东台市的患者。2005年12月，东台市的妇女常语云因患肝内胆管结石住进南通三院，并接受了手术治疗，手术前，常语云的丈夫曾将1000元的红包送到主刀医生胡进勇的办公室。

　　李昌宏 常语云的丈夫/江苏升东台市南沈灶镇万恰村七组村民：

　　就是不给送红包的话，好像过意不去，不行，当时送红包的时候，只有胡主任一个人。

　　解说：

　　让常语云的丈夫感到踏实的是胡主任还真的留下了这个红包。

　　记者：

　　当时为什么会留下这个红包？

　　胡进勇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外科：

　　迎合病人的心理状态，家属想收了红包以后对她的服务态度更好一点儿，手术更彻底一点儿。

　　解说：

　　第二天手术结束以后，常语云的丈夫却意外的接到一张住院病人的缴费收据，上面恰好是1000元。

　　李昌宏：

　　手术结束以后，他就把这个钱打到账单上，我连知道都不知道。

　　胡进勇：

　　作为我们内心来讲，我们在原来医院也收红包，但到这儿来受这儿环境的影响，受这儿领导的影响，需要我们这样做，必须这样做。而且通过这样做了以后，确实赢得病人的好评。

　　解说：

　　除了奖赏措施外，三院每年还要对15％的出院病人进行回访。这是三院发现红包的重要渠道，因此他们非常重视。

　　一直以来，也没有发现问题，可就在执行回访制度几年后，突然有一次他们发现一位患者在填写回访问卷时，前面的几个项目上都填的满意，但在是否向医护人员送钱物上，他在第一个选择“是”上面划了一个勾。

　　崔菊凤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

　　我们对这个事情非常重视，马上查了这个病人的病例号、家庭住址，连夜就赶到他们家去了。

　　解说：

　　到了这位患者家一了解，原来患者是位聋哑人。

　　成秋侯 患者：

　　（手语）

　　记者：

　　他拍拍头是什么意思呀？

　　戴晓云 成秋侯邻居：

　　他懊悔的意思，他本来是想感谢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的，他原以为第一行都是好的意思，没想到在后面有两个，一个是送钱物，还有一个请人吃饭，他根本就没有送过钱物，也没有请过人吃饭，其实都是些误会。

　　王陆军：

　　我们挂了“无红包医院”这块牌子以后，我整年整月，有的时候整日也是如履薄冰，如果说有了红包，我就担心我这块牌子是否会给人家砸掉，但是经过创建这个10年过程当中，我现在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化，它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就是你医护人员，特别是绝大部分的医护人员是不是他认为收红包是可耻的，收红包或者是拒收红包这是光荣的。

　　解说：

　　自从打出拒收红包的牌子，三院度过了最为艰难的10年，可直到今天，还是有一个问题受人关注，他们到底能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

　　张兵：

　　作为红包的整治方面，我们认为有形的措施很重要，那么无形的一些影响，对医护人员的影响也是非常重要的。

　　解说：

　　2001年以来，三院开始面向全国招聘人才，一些中青年技术骨干走入三院。医院为了让他们发挥专长，花费上千万元添置医疗设备，送他们外出学习，提供人员保障，为他们搭建了事业发展的平台。值得注意的是，前来应聘的有70、80名青年才俊，最终选择留下的是24名，留下的这些医生无一例外的都做出了承诺——拒收红包。

　　蔡卫华 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肝移植中心主任：

　　当正气已经上升到主旋律的时候，你自己就会被这种正气所震慑，这种制度所约束，你必须去遵守它。

　　记者：

　　还需不需要准备这个红包呢？

　　患者：

　　现在不需要。

　　患者：

　　无红包医院要求是硬碰硬的，这大家是信得过的。

　　患者家属：

　　比较热情。

　　患者家属：

　　热心、很热心，很负责任，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解说：

　　十年来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坚持不收红包，同时，医院也获得了发展，业务收入增长了6.3倍，总资产增长了10倍多。医院由一所传染病专科医院发展成为集医、教、研一体的较大型综合医院。

　　毛群安：

　　随着全国卫生系统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治理医药购销领域商业贿赂这么一个大环境，在不断地改善，我坚信南通三院他们会长期坚持下去。

　　演播室主持人 敬一丹：

　　应该说医院不收红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作为全国首家由政府命名的“无红包医院”，南通市第三人民医院却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其中很多是质疑之声。把正常当做不正常，这种疑问态度就反映出医疗卫生行业收受红包现象。的确已经到了让老百姓见怪不怪的严重程度，也反映出南通三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能够坚持10年不收红包，的确是难能可贵。

　　其实，走近他们我们的记者发现，这家医院不收红包也没有太多的诀窍，无非就是把拒收红包由一个口号变成一种制度，一种风气，一个招牌，他们的做法给解决医疗红包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好，感谢您收看今天的《焦点访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