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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和朱文:徘徊于书生与庸众之间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6-10-13 9:54:31 ·来源:新京报
最近韩东、朱文都很少有新作发表。或许他们正处在重新积蓄力量的调整期。刚刚推出的韩东中篇小说集《美元硬过人民币》、朱文短篇小说集《达马的语气》,都是旧作,但比以往的集子选择更严,类型更齐全。不妨趁两位中场休息,把他们的集子找来一读,当代文学一条风光独特的支流,肯定会在你面前缓缓展开。 《达马的语气》作者:朱文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版 定价:23.00元 《美元硬过人民币》作者:韩东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版 定价:25.00元
诗人韩东和朱文上世纪90年代初同时转向小说,文坛从此多了两个怪物。他们先锋,却并不惑于先锋的形式游戏而堕入虚无飘渺。他们反叛,却始终警惕着反抗的姿态,避免僵硬。他们藐视各种现代的假道学,尊重情欲的本性,但也充分意识到与情欲有关的无奈、伤害、愚昧与罪。他们贴近现实,作风粗犷,自己却龟缩、沉迷于日益衰败的小圈子,决不拉大旗做虎皮,决不迎合现实,或者冒充底层的代表。他们以叙事触角介入现实,却忠实于诗人的傲慢,将收入眼底的一小片现实按自己的方式加以诗化,宁愿为一种卑微浑浊的美学耗费生命。
朱文很快就摆脱了在偶然事件中发掘微言大义、草木皆兵的沉思习惯,顺着故事的发展随手抛出他的准哲学,不让玄思破坏叙事的节奏。告别对博尔赫斯的短暂模仿之后,他日益焕发出世俗的亲和力,沉入人海,用余光一扫,也能将种种可悲可笑尽收眼底。他矛头直指知识分子和庸众的各种现代伪装的假道学,具有致命的摧毁力。这位旧的假道学的新的年轻的敌人,凭了一种粗暴的力,从街上拣来新鲜泼辣的语言,出人意料地承继着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未竟之业。
比起向外突击,朱文涉及自我的笔墨比较薄弱,我们只能从他加给敌人的伤口来细加辨认,在他所描写的日常沉沦状态中,感受一颗烦恼而觉醒的心。他惯于书写庸众的日常沉沦,但他的生存领悟与知识分子话语无关。
由于固执地回避主流知识分子话语,竭力洗刷这种话语涂抹在日常生活之上的迷乱色彩,因此某些批评家所攻击的流氓腔,就成为朱文几乎惟一的选择。朱文韩东客观上宣告了庸众的美学,主观上却决不承认自己代表庸众或捍卫底层。首先,关于庸众的叙事是美学而不是政治。其次,他们本身就是庸众的一员,深知庸众的海洋的复杂,无须(也不敢)冒充代表。有谁声称代表底层,恰恰表明他们自己并不属于底层:这是他们告诉我们的一个小小秘密。
擅长短篇的朱文虽然有过不少败笔,但《傍晚光线下的一百二十个人物》、《磅、盎司和肉》、《小刺猬,老美人》、《段丽在古城南京》几乎无懈可击,稍长的《我爱美元》、《把穷人统统打昏》也一挥而就,力透纸背。即使把朱文其他作品统统抹杀,只留这些,他也照样有资格进入中国当代好作家之列。
在韩东的小说中,“小资”或“准中产阶级”天生发育不良,他们要么“修炼”为穷酸书生,要么沦落为无知无识的庸众。他们和庸众惟一的区别就在于读过书,做起傻事来心思用得稍多一些,而庸众固有的阴暗、低贱、猥琐、放荡、横蛮、无聊和无奈,也就更加暴露无遗。韩东笔下那些包围穷书生的庸众,没有发达地区小市民的明确目标,他们在计划经济式微之后突然变得失去方向,似乎也感染了书生的颓败,喜欢愤愤不平,无事生非,属于鲁迅观察过的尚未获得自我意识的群氓的苗裔。孤高的无用书生和低贱的同样无用的庸众彼此隔膜,却共处一个阶层,他们本不该犯冲,却经常奇妙地难解难分。书生坐而论道,或操练房中秘戏,一出门就碰上庸众来找麻烦。《在码头》中这两类人狭路相逢并纠缠不休的滑稽戏,是韩东小说典型的“书生+庸众”的二元结构。一方面是穷酸书生柏拉图式的潦倒而精致的生活,一方面是阿Q式的夹杂着愚昧的狡猾与混合着滑稽的哀伤。
韩东的小说有时理性太重,咀嚼太过,缺乏朱文一挥而就的力度。但他始终把注意力集中在现代书生和庸众身上,对发育不良的“小资”或“中产阶级”的趣味嗤之以鼻,他的文字没有伪装的富贵和优雅,而满含着穷酸书生内心深处尖锐的讽刺与细腻的感受(《我的柏拉图》、《同窗共读》、《小东的画书》),以及庸众身上散发的气势逼人的粗俗、低贱与强悍(《在码头》、《美元硬过人民币》)。韩东凭着对这两个人群的了解,为真实性日益稀薄的“当代文学”提供了可贵的内容。
现在朱文移居北京,叶兆言倾心于过去的秦淮风月,苏童主要描写苏州无锡一带江南小镇,精心打造他心目中的“南方”,剩下韩东坚持守望着现在时的南京。当然他守望的并非只是南京。
当代江苏作家从汪曾祺、高晓声、苏童、叶兆言、顾前直到朱文、韩东、吴晨骏、刘立杆以及后来移居外地的张生、海力洪、魏微等,个性迥异,但又一脉相承,都善于发现人的卑微,人的小聪明、小志气、小情趣、小龌龊。他们直率地写出被假道学的主流文化掩饰的这种独特的真实,富有宽容与怜悯。
汪曾祺的《异禀》多么卑微、实在而亲切,你岂敢自以为凌驾于那些小人物之上?若无他们衬托,“生活”
反而不再稳定而真实。朱文的《我爱美元》、《把穷人统统打昏》,韩东的《在码头》、《美元硬过人民币》和近作《扎根》、《我和你》,都写得粗、野、俗、穷酸、狭邪,但也都令你不可小视。
应该对这些江苏作家脱帽致敬,像他们似的不断掘下去,多少还能掘出中国生活与心灵的一点真实来,而一味涂抹、粉饰、虚飘,真不知末路会怎样。
书评人 郜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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