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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岁的魏明中回忆起七十年前的医疗条件时,感慨万千
当年物资匮乏,截肢用的锯子是一把普通的木锯,其他如镊子、探针等,都是当地铁匠打出来的。每次手术前,都把它们不停地煮,再用酒精仔细擦拭。麻醉剂的稀缺更让一些受伤战士不得不忍受手术痛苦,“实在没办法,一些手术不麻醉就进行了……”今年85岁的魏明中回忆起七十年前的医疗条件,感慨万千。
在近乎原始的条件下,他用自己的医术和鲜血挽救了数不清的红军战士。虽然没有参加长征,但他将满腔激情和青春奉献给了艰难时刻的中国革命。
70年前,陕北农村一孔窑洞里,一名受伤的红军战士被锯掉了腿。手术器具是一把木匠用过的普通锯子。
当年,手握锯子的魏明中不是木匠,而是陕甘宁边区一名普通医生。早已经记不清做过多少起锯腿手术,但请铁匠打的一把榔头和小凿子却深深“钉进”了他的脑海里。这些在当时也显得非常简陋的“小玩意”却是陕甘宁边区医院里,做骨科手术时的必备器械。
在艰苦的医疗条件下,魏明中想尽各种办法救治伤员,减轻他们的痛苦。时至今日,这名由边区政府自己培养的医生仍感到遗憾,当年不得不给很多被炸伤的红军战士做了截肢手术。“条件若再好一点,我们绝不会这么做。”
被送到红军军医科学医
1935年5月30日,农历四月廿八,陕北延长县城外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1个小时后,这个小县城就“闹红”了(被解放)。
解放了延长,受伤的红军战士被安排在县城小学里。一天时间,教室、操场躺满了浑身是血的红军伤员。当时,魏明中的堂兄魏方中已在县城开起了医馆,且颇有些名气,被请去为伤员看病疗伤。
魏方中早年曾远赴北平(今北京),在一所中医学校就读。两年后,因贫困辍学,他辗转回到延长,办起医馆。现在看来,当时魏方中的医馆除了卖些中药和紧缺的西药外,就是给病人包扎伤口、贴膏上药。但魏方中却受到了红军的优待。
延长城里的红军彻底改变了10岁的魏明中对共产党的印象。“闹红”前,国民党的“抗战后援会”经常在大会上宣传,丑化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可这支的红军部队严明的纪律,让魏明中印象深刻。
红军进城后第三天,一名连长在魏明中就读的小学校里做报告。教室很小,容不下太多的人,好奇的学生蜂拥着从窗户里翻进去。可是,一个普通红军士兵翻进教室后,却招来了连长一顿批评,因为他不尊重学校,破坏了教学秩序。
6月初,陕北红军分东西两路开始出征。魏方中参加了红军,跟随队伍准备西进。出发那天上午,队伍从县城东边开拔,出西门。魏明中也跟在堂兄身后,走过大街。可刚到西门里,就被父亲从背后一把抓住,拖回了家。下定决心的魏明中凭父母怎么劝说都不听,一心要跟红军队伍走。万般无奈之下,父亲摆摆手,魏明中见状拉开院门就往外冲,一路连哭带跑,终于在延河边找到了堂兄。
即将完小毕业的魏明中在红军队伍里算是文化人,他被送到西北红军军医科去学医。军医科是陕北根据地的医院,当时,边区医院不知道有护士的称谓,结果,魏明中被大家称作“练习生”。
去学医,魏明中很得意。在军医科,“练习生”成了七八个医生唯一的助手,外出看病牵马,提药包都得他来做。
随红一方面军西征
1935年8月,中央红军先遣队抵达陕北后,魏明中才知道自己当时的身份是“护士”,或“看护员”。
从“练习生”变成“护士”,魏明中开始在药房里学抓药。几十种中药和名字复杂的西药,他都能记住基本用途。
在魏明中记忆里,长征过来的战士大都营养不良,身体很虚弱。有些人一生病就发高烧,持续十多天;有些伤员自身就患有慢性病,反复地发作,把人折磨得没了人形。长期营养不良和伤病困扰,长征队伍里的一些红军战士头发很稀少。徒步走完二万五千里,到达陕北没多久,很多人成了“秃子”。中央红军队伍里有一个叫曾林的江西人,因为“他的头发全掉光了”,1936年正在红军卫生学校学习的魏明中却没有认出这个比自己低一级的学友。
1936年5月,魏明中随红一方面军西征,从瓦窑堡经保安(今志丹县)到吴起(今吴起县),最终先后在甘肃会宁和静宁与红二、四方面军汇合。经过南下北上的艰苦跋涉,到达陕甘宁边区的红二、四方面军战士身体条件很差,减员严重,出发时的近10万人剩下不足5万。汇合时,一些战士还拄着双拐,刚一安顿下来,就被锯了腿。让魏明中印象深刻的是,无论是中央红军还是红二、四方面军,抵达陕北时,战士们穿得很单薄,有的“赤脚片子打裹腿”,有的披着藏民织的粗毛毯子或藏袍,已习惯了席地而睡。
长征结束的那年冬天,陕北的气候异常寒冷,为了不让伤员挨冻,医院里的护士们闲下来就上山捡柴火,回来给战士们生火取暖。像魏明中一样,很多人的脚被冻得裂开大口子,走起来生疼,但心里饱含着激情。
多了数万人,找粮食成了另一个重要任务。作为地道的陕北人,魏明中知道粮食在什么地方。于是,闲下来的护士们开始上山挖粮。当时的陕北,粮食多半被埋在地窖里。偶尔能找到小米、黄米,大家就高兴的不得了,熬一顿米粥很受战士们欢迎。
“那时候给伤员治病,没有多少技术,全凭热情服务。”
截肢用的是把普通木锯
地图上的根据地只是一个点,这个“点”每天都有可能遭国民党军队“围剿”。前线战斗一旦打响,后方医院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这里马上会变成另一个战场。此时,医院里每个人都开始奔走忙碌,准备接治伤员。
当年的物资匮乏让魏明中回想起来直摇头。截肢用的锯子是一把普通的木锯,其他如镊子、小锤、凿子、探针等,都是当地铁匠从炉火里打出来的。每次手术,魏明中提前把它们放在铁锅里不停地煮,再用酒精仔细擦拭。这样简陋的器具,医生们却当作宝贝,因为它能救治伤员。
药品同样奇缺。战斗一结束,士兵们能缴获一批枪炮或者战马,医生们就忙着寻找各种缺少的医药。为了能多用一段时间,分给每个伤员的药量十分有限,西药不够了,就用自己泡制的中药酊代替。麻醉剂的稀缺更让一些受伤的战士不得不咬牙忍受手术的痛苦。伤员疼得满脸是汗,医生紧张得手心出汗。现在,魏明中也无法描述手术室里传出的惨叫声。“实在没办法,一些手术不麻醉就进行了。”
1940年,魏明中给一名红军战士做的阑尾切除术曾在陕甘宁边区引起轰动。艰苦的环境让一切变得复杂和无法预料。最困难的一次手术,魏明中做了10个小时。中途,病人需要输血,经过简单的血型化验,魏明中挽起袖子就开始在自己胳膊上扎针。“那时候,到哪儿能找到血源?伤员可等不了。”
就在这样近乎原始的条件下,根据地的医生挽救着病床上一个个战士的生命。
然而,让他们欣慰的是,在弥漫的火药和血腥味中,战士们的斗志越发高昂。“只要没有残废,走出病房就又是一名急赴沙场的战士。”几个月后,能再见到曾经康复出院的红军战士,医生自己都会喜极而泣。魏明中说,其实大家也不知道谁还能活着回来,但走的时候,战士们可是义无反顾。
1935年5月,在粉碎国民党军队对陕北苏区的第二次“围剿”战斗中,陕北红军一名战士被送进军医科。
“他浑身上下全是被炸弹炸开的伤口。”等关系熟了,军医科的工作人员就开玩笑称这名伤员是“八大处”。尽管起了绰号,可医生们都很爱护他。刚入院时,他的嘴受伤无法进食,大家就把小米汤一点一点灌进去。一个多月后,“八大处”伤势刚好转,就出院去找大部队。可不久,他牺牲的消息就传到了军医科。现在,魏明中只能隐约记得“八大处”姓李。
收到周恩来亲笔信
解放战争初期,魏明中所在的陕甘宁边区医院改名为“白求恩和平医院第三部”。可时任医院院长的魏明中有自己的想法:战斗打响,医院应该为战争和广大战士提供更好的服务。于是,他提出将医院从边区政府系统转入军队。这一提议得到了周恩来的支持。随后,医院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第七后方医院”。
1947年5月,人民解放军从陕北出发,西进解放陇东。6月,一直未接到转移通知的魏明中决定率领全体医生寻找大部队,参与前线救护工作。6月中旬,“第七后方医院”护送着部分伤病员,独自西进。可与此同时,董钊、刘戡带领的国民党政府军整编第一军和第二十九军也顺延河向西行军,准备袭击解放军。两支队伍只隔一道山梁。第二天天亮,山上的医生突然发现山脚下的敌军。情急之下,魏明中决定先将伤员向山里转移,自己带领另一支医护队伍继续向西寻找大部队。
得知与“第七后方医院”失去联系,6月22日,时任中共靖边县委秘书的王冰带着周恩来的亲笔信,开始寻找这支医疗队。几天后,这封信送到魏明中手里。
“明中同志:……在你信到前,我们前派至你处的王冰、龙飞虎两同志已先后回队。得知你处遭遇情形,深幸全院同志大家努力,使轻重伤员都得脱离险境,到达安全地区,至为欣慰。我们并已将此种情形及你处所需解决的问题电告联司。现得你来信,我们当又去一电,并要联司即电马锡五同志或由联司直接派人至你处解决各项问题,谅不日当有人到……我们已另电前总派员至你院带领治愈伤员归队,当前方没有人来时你处望勿令伤员自由归队,免致流落各地,影响不好。依情况看,你院所在镇罗区尚较安稳,志丹二区之重伤员,如搬移不致影响伤势,以与你院靠近为妥。如万一有何新情况,我们必派人来通知你们,望告大家放心……”
五十九年后,魏明中还保存着这封来信的信封。信封上,左侧自上而下是周恩来化名“胡×”的亲笔落款。
为抗战胜利欢呼
枪林弹雨中的厮杀已经被历史尘封,在异常艰苦的生存环境里,人们却保持着一种似乎永不褪去的激情,一种对革命的热爱和对胜利的渴望。
1945年,山外战火纷飞,甘泉县下寺湾的“荣军院”却出奇地宁静。这里住着上百名在长征中或战场上负伤、并被截肢的红军战士。长期的战斗生涯已让他们伤痕累累,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当年驰骋沙场,现在突然没事可做,坐着“看”革命,复杂心绪让他们难掩内心的孤寂。8月,时任陕甘宁边区医院外科主任的魏明中接边区政府命令,带领一个医疗小队到下寺湾去做手术。
8月9日晚,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延安,几天后又传到下寺湾,“荣军院”一下子炸开了锅。尽管只有一条腿、一只胳膊,可胜利的喜讯让战士们难以平静,“荣军院”剧团的锣鼓敲响了,满身伤疤的战士们一瘸一拐兴奋地扭起了秧歌。火光中,每张笑脸都挂满了泪水。
终于,胜利来了!夜色下,伴着战士们的欢呼,一场大雨过后的洛河水在大川深沟里滚滚南流,没有咆哮,只有沉沉的低吼。
本报记者 王瑞强/文 蔡京瑞/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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