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2008年奥运会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中国。国外观察家们普遍认为，作为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中国在北京奥运会上决心借东道主之利雄踞奖牌榜首位，以证明自己体育强国的地位。10月，英国《卫报》下属《观察家》杂志刊登了他们的记者克桑-赖斯撰写的长篇通讯，这位英国人在上海、北京等地进行了一次“体育之旅”，他发现，在中国，一场体育革命正在兴起。

　　100年 解开两大疑问

　　中国的现代体育梦始于一个世纪以前，一群来自天津基督教青年会的爱国者提出两个问题：中国何时才能在奥运会上夺得金牌？中国何时才能在北京举办奥运会？

　　要回答这两个问题，都需要漫长的时间。1932年，初次参加奥运会的中国只派出一名运动员前往洛杉矶。四年后的柏林奥运会，中国代表团的人数激增到140多人，但没有一人获得奖牌。

　　中国人的体育梦想并没有就此灭绝，73岁还去长江游泳的毛泽东，知道体育成就可以显示一个国家的强大，于是中国借鉴了前苏联的经验，建立了体校制度，其影响力持续至今。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中国再次出现在世界体育舞台上，并赢得15枚金牌，这些金牌证明了中国体育的复兴。从此以后，在奥运会上取得佳绩成为中国体育局的工作重心。中国开始在垒球和沙滩排球等奥运项目的投入上加大力度，女子项目也得到了更大的重视。

　　为了尽快出成绩，一些从事其他项目的运动员被抽调到国家队，开始专业训练。近几年来，滑雪和网球等项目开始聘用外籍教练，以期取得更快的发展。这是一个成功的策略。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中国夺得28枚金牌，在金牌榜上高居第三位。两年前的雅典奥运会，中国的金牌总数达到32枚，仅次于美国代表团的35枚。

　　从第三位到第二位，接下来的目标自然是第一位，这个第一不仅仅与体育有关。曾效力于中国游泳队的范洪现在是爱尔兰国立科克大学的中国研究学院院长。在一篇与他人合著的论文中，她将奥运会描述为“击败经济发达国家，重建中国信心的战场……竞技体育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奥运问题上，中国很少碰运气。备战2004年奥运会时，中国在大多数项目上都备有一支一线队和一支预备队，现在，许多项目的代表队增加到了三支，人数也比过去更多，这些代表队都有相应的奖牌指标。范洪估计，有3200名以上中国运动员正在为参加奥运会接受专业训练，这个人数比备战雅典奥运会的人数多一倍，比2008年中国奥运代表团的人数多五倍。

　　姚明刘翔代表着未来

　　刘翔不是第一个在男子110米栏项目中跑进13秒的人，这项荣誉属于“飞碟”雷纳尔多-尼赫迈亚。

　　在1981年夏天，这位当时22岁的美国人跑出12秒93的成绩，按照当时一位体育记者的说法，他的小幅度跨篮动作“就像糖浆浇过栏架”。在此后的23年里，又有五名运动员突破13秒大关，其中四个是美国人，另一个是英国运动员科林-杰克逊，他在1993年创造了12秒91的世界纪录。

　　在刘翔之前，所有跑进13秒的运动员都是黑人，而他是第一个完成这一壮举的黄种人。两年前，刘翔在雅典奥运会上平了杰克逊的纪录。今年7月的洛桑大奖赛，这位来自上海的23岁小伙子又将这一纪录缩短了0.03秒。一位从刘翔15岁起就认识他的前中国国家田径队教练说：“他是我们的超人，他向我们证明中国人也可以在短跑项目中取得佳绩。”

　　姚明不是NBA历史上最高的球员，这项荣誉由身高2.31米的马努特-博尔和格奥尔基-穆雷尚共同分享，博尔来自苏丹的丁卡部落，罗马尼亚人穆雷尚的身高缘于脑垂体紊乱，1998年他与比利-克里斯特尔搭档出演了电影《我的巨人》。

　　比博尔和穆雷尚矮7厘米的姚明比一般中国男性要高出0.6米，小时候，他每天都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长高。

　　2002年姚明初次为休斯顿火箭登场亮相后，以“大嘴”闻名的电视解说员查尔斯-巴克利向自己的搭档许诺说，如果姚明能在新秀赛季的一场比赛中拿下19分，他愿意亲吻这位搭档的屁股。“查尔斯爵士”说：“也许有一天他能成为一名好球员，但现在他还没做好准备。他在中国从来没跟NBA的这群黑人兄弟交过手。”

　　两个月后，巴克利极不情愿地亲吻了一头驴子的屁股，那头名叫“小家伙”的驴子是其搭档的替身。今年26岁的姚明在征战NBA的四个赛季中，年年入选全明星队。从技术统计来看，姚明无疑是身高2.24米以上的NBA巨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姚明与刘翔是中国体育界迄今为止最大牌的明星，其他中国运动员比他们赢得过更多冠军和奥运金牌，但从来没有哪个中国运动员像他们一样，彻底粉碎中国人不擅长注重速度、力量和身高的项目这一举世深信的成见。

　　姚明和刘翔都是举国体制下培养出来的运动员，他们从小就养成吃苦耐劳的精神，每天在运动场上为国家荣誉苦练八小时以上。姚明和刘翔也象征着中国的未来，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正处在空前的繁荣中，很快它就会成为统治世界体坛的体育强国。

　　训练时，他们没有微笑没有放松

　　位于北京国家训练中心三楼的乒乓球训练馆，中国体育系统的顶点，也是地球上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最密集的地方。整个训练中心看上去就像一座新建的大学，其中的紧张气氛也跟临考时的校园差不多。中国的许多体育精英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训练，每天早上一队大巴会把他们从附近的集体宿舍接来，到了晚上大巴又把他们送回宿舍。

　　时间已经是傍晚6点，乒乓球队的大巴还要再过半小时才出发，18岁的世界二号选手郭跃正在与对手疯狂对攻。郭跃的双打搭档、世界头号选手张怡宁反复练着正手削球，一名教练从塑料洗衣篮内用球拍铲起球，不断给她喂球。这只是一次训练，但强度丝毫不亚于比赛。没有微笑，没有放松，今天他们已经这样练了七个小时。

　　一面巨大的中国国旗从屋顶上垂下。墙上的一条标语写着：“百折不挠”。

　　往上两层，24名男选手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击球，他们中包括体型瘦削的世界头号选手王励勤，以及世界三号选手马琳。商业赞助和赢球奖金让这两位顶极男乒选手成为富翁，但是只要抬头看看，他们就不会忘记自己打球的真正目的。

　　“心怀祖国，放眼世界。”一条标语这样写道。

　　“苦练球技，回报祖国。”另一条标语写道。

　　曾与马琳搭档赢得雅典奥运会金牌的陈玘，被视为2008年奥运会的夺金希望。今年3月，陈玘在亚洲杯决赛中失利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将球砸向地面，并一脚踢飞一张椅子。陈玘被送到农村劳动一周，每天都要喂猪、下田除草。回到队中时陈玘已经改头换面，他说：“我再也不会给中国乒乓球队丢脸。”

　　训练中心外，站着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矮个男人，他是雅典奥运会跳水冠军胡佳。中国跳水明星兼体育偶像田亮本该跟胡佳站在一起，但2004年奥运会后，田亮被认为从事了“太多商业活动”，被国家跳水队开除。

　　黄健翔 中国新一代体育人

　　如果说姚明的启蒙教练李章民是中国老一代体育人的代表，那么黄健翔就代表着新一代。黄健翔读的是外交学院，毕业后他去一家旅行社当导游，后来他终于发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足球解说员。在德国世界杯前，黄健翔已经是中国体育解说员中的明星，他以精彩生动的分析和丰富的足球知识著称。每年黄健翔都要解说200到300场比赛，其中大部分是意甲和德甲联赛，他写了两本关于足球的畅销书，最近一本叫《像男人一样去战斗》。

　　我把体育解说带进新时代

　　意大利队与澳大利亚队那场世界杯赛让黄建翔的知名度扩大到全世界，那场比赛仅剩10人应战的意大利队依靠法比奥-格罗索在最后时刻制造的点球，取得一场有争议的胜利。黄健翔在那段时间里的解说音频和视频，通过网络迅速传播，仅在视频网站YouTube.com上，就有超过40万次的点击率。

　　那场比赛一结束，就出现了要黄健翔辞职的呼声。CCTV5主任评价说，黄健翔的表现“失声、失礼、失态、失常”。不过在黄健翔写了一封道歉信，并由同事在第二天晚上的节目中宣读后，他并没有辞职，还现场解说了世界杯决赛。

　　今年9月的某个深夜，我和黄健翔在他寓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今年39岁的黄健翔长得仪表堂堂，颧骨突出，即使不笑的时候也自然地带着点恶作剧的表情。黄健翔点了一大杯冰红茶，开始解释那晚在德国发生的事：“说实话，我不喜欢古斯-希丁克。上届世界杯依靠厄瓜多尔裁判拜伦-莫雷诺淘汰意大利队的那支韩国队，就是希丁克执教的。希丁克的球队再遇上意大利是命运的安排。当裁判吹点球时，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谁会去踢那个点球？是四年前对韩国那场比赛中被罚下场的托蒂。多么绝妙的复仇啊！”

　　黄健翔的成见并不是唯一的问题，他在电视直播中喊出“意大利万岁”，被一些观众视为大逆不道，不配在国家级电视台工作。黄健翔说：“我相信，说‘迈克尔-乔丹万岁’也没什么不对。如果人类要派出代表与外星人沟通，这些代表应该是乔丹、米开朗琪罗或毕加索。”

　　黄健翔对足球的热情继承自他的祖父，后者上世纪30年代曾在伦敦留学，并经常去海布利球场看阿森纳队的比赛。黄健翔说：“我把体育解说带进了一个新时代，过去的解说员只会描述场上发生的事。好的解说应该是描述、分析、预测、文采和激情的结合，应该是艺术、美学和幽默的结合。”

　　我们没有足够的足球人口

　　说着这番话，黄健翔又要了第二杯冰红茶，他说得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的解说受到球迷欢迎——足球就是他的生命。

　　回忆起我们见面前一天，巴西队在伦敦3比0战胜阿根廷队那场比赛，黄健翔详细描述了每一个进球，他还提起在比赛中进两球的巴西新前锋埃拉诺，是罗比尼奥在桑托斯队的老队友。黄健翔还提起另一位前桑托斯队球员迭戈，说他从波尔图队转会云达不来梅后，将“彻底改革”德甲联赛。

　　我问起中国国内的足球联赛，尽管有潜力无穷的球迷基础，中超联赛依旧麻烦不断。由15支球队组成的中超联赛一直在与假球黑哨作斗争，2005年该联赛甚至吸引不到一家冠名赞助商。自从参加2002年世界杯后，中国男足也成绩有限，最近更是在亚洲杯预选赛中被新加坡队耻辱地0比0逼平。除了在曼城效力的孙继海外，没有一名中国球员在欧洲顶级联赛中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成功。

　　黄健翔忍不住叹气，他说中国足球的问题不是在于能力，而是对足球的理解。中国的奥运精英战略意味着体育娱乐文化的不足，几年前的一篇报道显示，中国男性中仅有15%到35%积极参加体育活动，这个比例大大低于美国的50%。

　　“我们没有足够的足球人口。”黄健翔回寓所前说，“足球是全世界穷孩子的运动，在中国，只有那些可以付场地费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玩足球。”

　　这就是冠军摇篮

　　中国很多体校的孩子，他们所要从事的项目很早就已经确定。比如骨盆小的去练跳水或体操，大腿壮的去练举重，手眼协调能力强的去练羽毛球或乒乓球，身高出众的去练篮球。凭着深入基层的选材系统，中国体育可以选出大批优秀选手。当你有13亿人可供挑选时，迟早都能选出几个有潜力的大个。

　　我走访了著名的北京什刹海体校，这里被称为“世界冠军的摇篮”。副校长刘燕彬领我参观了体操馆，那里有许多6到10岁之间的孩子正在训练。一个小女孩站在平衡木上，正准备做后空翻，她的腹肌相当强壮。

　　在中国，很少有人认为将体育苗子送入体校培养的做法有什么根本性错误，甚至连专业研究人员也不例外。近年来中国体育界反复强调的是，体校应当把办学重点集中到教育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省级队教练在上海说：“体校最大的问题不是训练强度或学生年龄偏小，而是他们除了体育什么也学不到。”

　　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姚明愿意从事哪项运动，他的父母都是篮球运动员，母亲身高1.88米，父亲身高2.08米。布鲁克-拉尔默所著的《姚明行动》一书记载了姚明进入NBA的历程，他在书中写道，姚明出生时，上海的体育官员与他的父母同样激动。

　　一个天气阴湿的周六下午，我前往上海市第54中学，这里是全中国向省队和国家队输送运动人材的3000多所体校之一。姚明的篮球启蒙教练李章民就在这所学校任教，趁着他等待孩子们前来参加下午的训练时，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李章民教练穿着凉鞋、长短裤和高尔夫球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谈起自己的球星学生姚明时的语气，仿佛后者还是那个从5岁起就在他手下学打球的孩子。

　　“姚明还不错，有点篮球才华。”

　　我让翻译把李章民教练的回答重复一遍，以证实自己没有听错。然后我对李章民教练说，这样的评价似乎有点保守。

　　“那你们西方人怎么看他？”李章民教练问。

　　我说，我们认为姚明是个了不起的球员。

　　李章民教练说：“姚明的基本功还算扎实，但我认为他从来没想过要成为超级巨星。”

　　直到看李章民教练上训练课时，我还在回味他的话，一群从普通学校选来这里训练的10岁高个孩子，正在体育馆里疯跑。如果不想成为巨星，那么将整个青少年时代都耗费在这种一周六天、一天数小时的训练上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