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莫小新
我心甘情愿背负骂名
骂我等于骂自己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青周”):怎么看待网友对你的一些质疑甚至谩骂?
莫小新:网上说我什么的都有,什么“露阴狂”、“强奸”。我想说,恶毒攻击我“露阴狂”的人,其实就带有一种非常扭曲的观阴狂的心态。我能理解也能忍受作为他们语言宣泄的对象。
从心理学上有这样一个反向的投射。一个人自卑,他的表现形式往往是自傲。 所以我觉得,他们骂我,就是让他们自己骂自己,我做了个替罪羊。因为某些不属实的恶炒,令我背上了罪名,确实是太委屈了。但是我被这些人骂了之后,让他们把憋着的话说出来了,同时也让更多的专家学者关注到这个问题,我也是心甘情愿。
青周:您不觉得这次事件是一个“坏事”吗?
莫小新:我们因为这次事件挨骂不是什么大事。这件事给我们最大的受益是,因为这次的尝试,也因为《扬子晚报》这次错误的报道,使中国人的人性里很多问题被搅了出来。
比如,中国人怎样看人体伦理,中国人美的标准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中国人怎样看自己的性和人性。这也是我们做这项课题的目的。
西方的人体理论引进中国,在理论界真正去研究它的还是一些学者,但没有得到中国人的普遍认识。
实际上在中国这样的经济大潮下,公众已经在面对了,但被商业给庸俗化了。像人体彩绘、人体宴,所谓的行为艺术,利用一些年轻姑娘在那里招摇,基本上都是裸体了。
网友方面也有人是很客观的评价,有些人能容忍那些很恶俗的东西,不说那是污染了他的眼睛,而是我在特定范围、特定对象、特定诉说内容下进行的一次教学研讨,居然被炒成这样。
青周:以后还会有第四次吗?
莫小新:我没有把1999年的那次情景重现当作一次。将来可能会做,也可能不会。我不追求“赤裸”的次数,但我追求“赤裸”的学术价值。
媒体说我面对质疑表示不再这样做,不对。不符合我倔强的性格。我没错,为什么不能再做?
中国人只懂得“唯美”
青周:课堂上除了您之外还有很多模特,为什么您要自己脱?
莫小新:我要让同学们知道各种不同的人体。都是老人的身体了,但我的身体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生下来是劳动人民的身体,但后来去做了脑力劳动。所以我的身体和纯粹做体力劳动的人不一样。
其次,我要将男女人体摆在一起讲解、摆在一起造型,要消除模特儿性心理障碍,我不身体力行则难消除。模特儿的大力配合、研讨会的顺利进行,事后模特儿、学生以及专家对我的尊重,都说明我脱的必要。
青周:您觉得您的身体是“美”的吗?
莫小新:很重要的,我们现在的大众审美对什么是“美”有误解。
很多人看我裸体照片,说是一个“丑陋的老头子”、“恶心”。要换成一个少女,就不“恶心”了?
网友们多半都起码在学校待了9年的,大部分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但这些说法反映出来一个最基本的审美,还停留在西方的19世纪末以前的审美观,只知道“唯美”。
雕塑家罗丹有个作品《爱弥儿》,是一个妓女,到风烛残年的时候,剩下干瘪的乳房,骨瘦如柴的骨架,他就以这样一个对象,创作了这个雕塑。
当时拿出来展览的时候,法国社会骂他一通,认为是丑的形态,是恶心的东西。但争论了最后呢,美术史上把这个当作审美的标志。从单纯对“形式美”的认识转到对人的生命来认识。
西方审美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们居然还停留在“唯美”上。这样的标准一旦成为国民唯一的审美教育标准的时候,就会让社会流于虚荣。导致“不自信”。按照那种“唯美”的标准来对照每个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丑陋的。
艺术也需要“克隆”那样的先锋研究
青周:现在许多城市都举办人体艺术展,您觉得这和您所做的“人性研究”一样吗?
莫小新:不一样。你没发现吗?现在这些艺术展大多是“人体摄影展”,而不是绘画或者雕塑。为什么?因为摄影是最写实的表现方式,满足人的感官刺激,这是一个进步。
偷窥心理是正常的。过去我们封杀,谁看谁就是流氓,是资产阶级。现在正视这种心理是进步的。
但仅此不够,还要大量介绍雕塑、绘画,还有意味较深的人体行为艺术。如果再能提升到体育、舞蹈,能够参与的,对国民的人性心理就更有好处。
青周:但现在很多人体行为艺术,大家普遍反映“看不懂”没有什么艺术性?
莫小新:看不懂很正常,但是能不能多听听看懂了的人的诠释?
有一种“大众艺术家”,他应该创作让大众了解、欣赏的作品,是社会主流。但也应该有一些前卫的、先锋的,他们所作的东西不是一下子让别人理解的。
如果我们只做科学的普及,我们肯定跟不上时代。最开始原子弹的研究能讲得清吗?就不研究了?
10年 让裸体模特进课堂
刘海粟,1917年在上海美专陈列了人体习作素描,骤然触发了“裸体模特风波”。一时间刘海粟被教育界同仁斥为“艺术叛徒”。
陈醉,1987年为顺利出版中国第一本以“裸体”命名的《裸体艺术论》时,前后共写了一万多字的审稿报告,因为怕审查部门通不过,在申报时还无奈将“裸体艺术”改为“人体艺术”,出版时再改回来……
艺术家们一直在努力为人体模特和人体艺术正名和寻找空间。
在现代中国,“裸体艺术”究竟是个怎样的发展脉络?也许,莫小新以前的经历能够折射出一些现实问题。
学生时代画泳装人体
1978年,莫小新进入广西艺术学院艺术师范系读书。那年刚好是“文革”后第二年恢复招生。
当时全国艺术院校只有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等少数几个纯粹的美术院校才有人体写生教学。
“最直接的原因是男女生比例问题。”莫小新给出的理由让记者有些意外。“‘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吧,美术学院都是以男生为主的,一个班有两个女孩子那是宝贝。因为都是男生,就觉得画女人,画男人很正常。”
但莫小新所在的广西艺术学院,因为是师范专业,女生比较多,一直没被允许开人体课。
“学校让我们等安排,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莫小新开始在班上动员同学画同学。
“当时什么概念呢?穿泳装,穿短裤,女同学的泳装还不是比基尼,就是连体的。但还算把人的形体都表现出来了。当然我们是按照想像中模特没穿衣服的样子画的。”莫小新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很有点自豪地说。
艺术师范系的这种举动在学校炸开锅了。很多美术系的老师和学生都跑到师范系,跟我们一起画。
“同学们觉得自己在美术系高材生的笔下是那么美,都很高兴。”
从教后自拍裸体
1986年,已经当了4年美术教师的莫小新调到江苏技术师范学院,一待就是20年。
前两年,学校不同意进行人体教学。“这里是刘海粟的家乡,美术学校居然不给画人体,像话吗?”莫小新游说领导未果,就自己想了个招。
“我借了个照相机,自己在家做暗房,自己拍自己的裸体照片,自己洗。然后对着自己的照片临摹成素描。”莫小新说。
这种偷偷摸摸的工作做了两年。
1988年,莫小新分到了一个53平方米的福利房。他把屋子分割成“一室半”,“一室”就是拿来做卧室和画室,“半”就拿来当客厅。
在画室里,他找来几块大纤维板拼在一起。搞了个3.6米长、1.8米高的大镜子,对着自己的裸体自画。
“当时画完素描我考虑要不要给学生看,很经过了一些思想斗争的。作为老师,要把自己的裸体给学生看,尽管是素描,还是不好意思,成何体统,没有师道尊严。”莫小新把这批画在家里“雪藏”了两年。
到1990年,在教学上仍然没有人体示范,莫小新坐不住了,只好把画拿出来给学生了。“我没想到得到了同学们的欣赏。”莫小新说。
1991年,学校终于同意请“穿三角裤”的人体模特了。“当时模特少,学校的态度是如果能请到就能画,但是如果是请裸体模特,这个钱是要学生自己出的。虽然还是这么不正常,但也是在慢慢突破了。”
1996年以后,学校才终于同意出钱为学生们请裸体模特了。
从1986年到1996年,莫小新和他的学生们等了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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